发布时间:2020-07-09 12:21:15来源:灰鸽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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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作文题公布后,江湖上当然会有些趁机练笔的。
虽然魏副组长说,这种练笔就是“炒模拟盘”,但我还是,以证明自己“尚可饭”。
各路人马也纷纷出动,在我的社群里,有两组练笔颇受家长关注:一组是复旦大学各系人马各展神通的,;一组是七位作家百花齐放的,。
如果有时间,各位可以逐一拜读。
有个前提我还是想说一下:其实下午两点以后的推送,已经连“模拟盘”的意义都没有了。作者成文的时间远远多于考试要求的时间,打字也比写字快,拿这时候的文章水平去比照考场里的孩子是不公平的。
然后,我想问问大家,在看完复旦学霸文章后的感受。如果你懒得打开,我就随机复制三篇吧: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
——马克思
由于实践能力的限制,在具体历史阶段总有各种超出认知范围的事件,或有众多足以改变当下社会结构的大事接连发生,或称之为历史节点,或用通俗的语言喻之,即大变局。
历史节点是后代人对过往历史时间的建构,将林林总总的大事件概言为节点也不免为学怠惰。理解历史节点,还需置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框架之中,将其看作经济基础的缓慢迁演与上层建筑的剧烈变革之间的滞差。用布罗代尔的话来讲,我们现在分析的是情势的历史。
具体的人在情势的历史中能发挥什么作用?“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乎?“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乎?非也。回到开头引用的经典,人们始终是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的,政治制度、意识形态等上层建筑自身存在的合理性以及一定限度的能动性必须得到承认。在马克思长袖善舞写就的《雾月十八日》中,形象地论述了议会中金融资产阶级、中小资产阶级、无产阶级的斗争模样,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将暂时地统摄于一个封建的皇帝手下,这看起来甚至是反历史唯物主义的。当然,随着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提出,宇宙时间的不可逆性已经得到普遍承认,历史时间的不可逆性也几乎成为共识。那么是哪里出错了吗?
似乎拿破仑三世的反动只是特例。社会主义革命率先在帝国主义最薄弱的一环发生,更为落后的中国在三十余年后同样用实践证明了一国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列宁和毛主席奉行“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的信念,在矛盾论思维的指导下发扬一穷二白的优势,借助人民群众无穷的革命力量飞跃到社会主义形态。作为整体的人类世界却依然普遍处于私有制之下,资本主义的总危机似乎也还未到来。
让我们回到情势的历史这一概念本身。与之对应的是结构的历史,即长时段。从长时段来看,根本上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人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而是面对他直接接触的各种历史规定性。让我们暂时从地球飞上月球,就会发现,不可一世的跳梁小丑路易·波拿马在色当战役后成了普鲁士的俘虏,法国很快投入大资产阶级的统治之下。中俄两国在探索符合本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过程中也或多或少遇到了困难,苏联的官僚集团成为葬送这个国家的毒瘤,中国也多次批评官僚主义作风。幸运的是,中国人民成功抓住几段情势的历史机遇,真正地改变了中国。
让我们回到地球。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英雄这个名词俨然成为一种迷思。我们需要英雄吗?答案几乎是不证自明的。英雄是怎样的?有革命英雄,有生产英雄。尽管本文涉及的例子不免宏大,但是每一个时代都有英雄,在新时代,任何一个平凡的公民都有可能成为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
从自在到自为的过程中需要党的正确领导,一代代人只有不断努力推进经济基础的社会主义化,才算是真正完成历史使命。
最后,让我们高呼:“人民万岁!”
俄狄浦斯生而为王,却在躲避神谕的一生中遭遇意料之外的偶然,堕入命运的魔爪之中。他的一切努力反而将他推向弑父娶母的悲剧,一次次意想不到的转折成了他难以逃脱的命运。然而,他的故事却流传千古,成为西方乃至世界的悲剧蓝本,引发美学家前仆后继的探讨——的确,在他的故事中,他难以改变命运,但他的人生却因行动与挣扎而厚重,并且因为后世的流传而成了超越时间隔阂的人性命题。作为个体的他对于事物进程发展即便无能为力,却也没有熟视无睹;作为群体的人类,则因阅读他偶然的悲剧性命运,而对人与世界的关系有了原处的深切体认,推动了后世道德、政治、美学的发展。
如果说个体生命诚如落花,飘摇之际难以揣度,但一个个厚重的、挣扎过的生命所汇成的花海,纵使落英缤纷,却仍旧拥有“化作春泥更护花”般的力量——人或许难以掌控事物发展进程,但作为群体的、跨越历史的人类,却并非无能为力:
或许,无目的子弹击中了义勇军的头颅,但千千万万的义勇军最终改变了华夏的历史;或许,弥漫的肺炎对个体的生命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但众志成城的救助,最终让灾难止步……对于一个个血肉之躯而言,自身的消亡意味着世界舞台的幕布在他们眼前缓缓拉起,他们的世界就此结束,这对于个体生命而言是悲剧性的重要时刻。而共情的人们却仍旧活着,仍旧带着历史与逝者的遗憾,走在这个世界之间。无论生者将历史的偶然当做前车之鉴,还是他们此生的责任,只要他们没有忘却曾经的偶然,正如观览悲剧之后对内容深深思索、自我净化的美学家一样,悲剧便为生者提供了人性与智性的力量。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对个体的权益不屑一顾。相反,正是因为珍惜自身,借由共情而体认到在偶然中丧失自身的生命的遗憾,生者才可以激发出此在的无穷勇气。而对群体的认同,如果抽离了个体的思索,就可能落入集体的狂热之中。二战时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便是一个个丧失自我的人被狂热的话语塑造成杀人魔所酿成的沉痛历史。事实上,群体的狂热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作为个体的、理性的人对于意外事件的妥协所致:当人妄自菲薄地认为自己对人类社会的进程无能为力之时,他便放弃了自主的理性,选择了对群体的皈依,殊不知群体的话语可能也是一起被建构的意外事件,在一次次的绥靖中被包装成了真理,虚假的真理。
“尽人事,听天命”,前者是富有担当的使命感,是人生沼泽中的挣扎,是俄狄浦斯式对命运的抗争,是人生之光;后者是对结果的淡然,对宇宙天地之力量的敬畏,对个体与群体之界限的尊重。事物的进程往往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的杰作,但这不能阻止一朵花向上生长,更不能阻止生生之花从泥土中汲取营养,正如一代代人对历史的偶然所做的思索,对历史的遗憾所做的补救。
生活是穿越乱山碎石的激流,或奇伟瑰怪,或峰回路转。转折总是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因为我们无法回避未来与未知;但正因人们无法回避未知,所以更应转而深切地洞察体验世间事物的瞬息万变,“在中流击水”后勇敢地迎向生活的彼岸。
转折之所以意想不到,其前提在于人们的“意想”之尝试。而人们之所以尝试“意想”,是为了努力把握世界变动不居的本质。人类以其“万物之灵”的智慧和理性能力探求外部世界和身边的同伴,以达到“世事洞明”与“人情练达”,但这样的探求却容易陷入“理所当然”的预设。于是,重要的转折总是成为生活的不速之客,天壤之别的结果让沉醉于意想的人幡然醒悟,也让真正的通达浮现于勇者心中。
其实,世界本身的发展并无所谓转折,只是自我在变故面前的渺小让人们感到恐惧。人在世界上如“稊米之在大仓”,不但望洋兴叹于自然界的沧桑之变,而且对人类社会的变革发展也难以捉摸。久而久之,人们或被世界的巨浪裹挟前进,或在时代的弄潮儿身侧冷眼旁观,在安慰自己无能为力的同时,转折的“意料之外”也成为了怯懦者焦虑和逃避的代名词。
要知道,人对事物的发展进程并非无能为力:伟大的个人能在历史进程面前成为“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的英雄”,渺小而无名的群体却也在社会组织甚至是地球气候的变化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人们不但对未来与未知的事物有着潜在的影响,而且对正在发生的变化和转折也有着正视的能力。当事物发展的“意料之外”已经成为我们熟悉的“情理之中”,那不妨搁置固化的预设、突破安逸的庇护,转而认清并接受这变化本身。当事物未来而未知的样貌变得不再令人恐惧,这样的事物将会为生活注入生生不息的期待与活力。
更何况,我们并不仅仅是事物变化进程的见证者和塑造者,更是我们自己命运发展的主宰者。外部世界的转折有时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可是自我的发展与成长却永远离不开自己的塑造与影响。当我们进一步认清了生活的激流,就能撇开畏惧、充满自知与自信地在其中站稳脚跟,这样变动不居的生活也将成为我们丰富灵魂的源头活水,恰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人生的“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因此,不妨勇于迎击这意料之外的世界,且看这激流将把我载到什么地方去。
告诉我,你顺利读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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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是不是高分作文?
也许。或者大概率是。因为典故足够多,词句关联足够细致,文言与白话的切换也相当庞杂。我们可以很清楚到看到这帮孩子的阅读量和知识面,看到他们可以随手拈来的积累。他们显然也都是考场上的成功人士,已经是众多学弟学妹的“参照目标”——
但我发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那就是“技术”有了,但“我”丢了。
我特别想问一下这帮20岁不到的孩子们,当你开始洋洋洒洒讲一个道理的时候,文中的你自己呢?你身边的事呢?你所经历的一切呢?你为什么会抛弃所有的自我体验,直接跳跃到上帝视角,纵论人类的发展与未来了呢?
好,就算你是全知全能的上帝,那你用什么来说服你的信徒呢?把别人的思想罗列一遍,让文章成为他人的跑马地,能不能产生说服力呢?
如果思辨类的文章需要说服力,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炫技放在第二位,先确保阅读的流畅度,让读者不因雕梁画栋的用词而停顿呢?
我们掌握了那么多典故,接收了那么多思想,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花一点点笔墨,说说自己,说说当下,说说身边呢?
华丽辞藻的背后,有几分说服力,有几分虚与空,有几分面向读者,又有几分炫耀自己呢?
如果只有一两篇,我尚可理解这是文风差异;如果篇篇如此,那肯定是我们的写作导向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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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排斥应试,但我总觉得,如果涉及思辨类的写作,总有两个原则。
第一,不要轻易地代表更多人,不要过于随意地使用“我们”,更别轻易说“我们人类”。
思辨的价值,在于多元化的解读;它的功力,在于共鸣后的说服。动辄使用一个群像,万一受众恰好不在这个群像之中,思辨就成了一个笑话。
例如,“我们中国人都表示不满”,那些和你意见不合的中国人,便会觉得你的表述过于片面;“人类之所以如此伟大”,那些对后文有不同见解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不是人类。思辨的核心,是先说服“我自己”,然后是有条件的“我们”,最后告诉别人,“其实你也是我们”,而不是上来就砸一个“我们人类”。
那不叫思辨,那叫强行灌输。如果文笔不好,那就叫抬杠。
第二,不要为炫耀知识量而迷恋引用。写作中所有的技术,归根到底,都是为目标读者服务。我们要反对的是粗鄙,但不应该反对接地气。典故的作用,是便于文章的理解,增强它的说服力,而不是显摆自己读了多少书。俄狄浦斯的案例,是典型的“面对转折无力改变”,为了显得自己阅读量大还要硬拗,本身也很别扭。
如果一则典故增加了理解的难度,削弱了说服力,要么换,要么不用。而且更好的用法,从来不是外化于行,而是内化于心,把它融到字词句里,不要硬写“某某说”,“在某某一书里”。打个比方,你到了一个小镇,说这地方,就差一只昏鸦,别的都齐了,大家就知道你读过《天净沙·秋思》,就不用再装模作样引用一遍了。
金句文摘再强悍,它也是文摘,它永远不可能是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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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上海的考题很思辨。那我们总得告诉孩子,什么是思辨的起点。它是对生活的观察,是对身边事的感悟,是细碎与经典的结合,是所见所闻与先贤百家的融会贯通,而不应该钻到文字的旮旯里,不断炫技。
我不敢说这些作文不是好作文。从应试的标准来说,它们应该是好的。但我总觉得——
华丽的辞藻,不应该是空话的掩饰。
一个20岁不到的年轻人,最好别急着如此“忘我”。
毕竟,我们都不是上帝。
长按让写作少一点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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