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07-13 20:20:11来源:平叔闲谭
25号院落与一医院相处的旧事
作者▏张浩明
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如今矗立在高新区,身影巍峨,是市内一家有名的三甲医院。然而它的发轫之初,老宅基地却在春熙路东段,正科甲巷和小科甲巷的地界上。
好几十年前,我辈还是三尺小儿时,有几天听大人说“要修市立医院”了。这一叫法,是那时百姓的普遍叫法。也许那时的成都还没有市立医院,有的只是小诊所和私立医院。“市立医院”叫起来响当当,好“港”啊!有点像当下“高大上”之意。
有天我跑去看闹热,只见春熙路东段有一大片空坝坝,来了好多人,堆了好多砖,那砖是青灰色的,还有沙石泥巴和木料。
木架子搭得高高的,工人不停地干活,好一个忙碌景象。
那时修房子很慢,也没什么搅拌机和大型塔吊。差不多两三年后,几幢青灰色的建筑物出现在春熙路东段,好抢眼啊,虽只有四层,但那时感觉不得了好高哟,抬头一望帽儿都要望掉,这就是市一医院。那医院的牌子也挂在春熙路东段。
从此,我们小科甲巷25号院落成了一医院最亲密的邻居。
春熙路东段是一医院的主建筑,门诊部和抽血照片及取药的部分科室的也在那儿。但一医院的地盘仍在悄然扩大,不久正科甲巷中段街两边有处地方也被囊括进来。一边是四层楼房,一边是中式庭院。楼房是住院部,庭院是办公和医院食堂。
而我们住家的小科甲巷也被一医院“腰斩”劈为两段。靠北打金街口一段两边,砌起了厚实的灰色高墙,右边是医院宿舍,左边斜对面有一黑色的双扇门。门嘎地一声开了,时不时看见有大汉将死人抬出,还有女人在那儿哭哭泣泣,烧几张钱纸,方知那是医院的停尸房,后来进化成一个好听的名字“太平间”。
一医院的员工很少出现在小科甲巷。因为医院在腰斩处修了座人行天桥,木头搭建,窄窄的,专供医院内部员工使用。但当时不这样叫,当时叫过街楼或过街桥。小科甲巷的半截子娃娃,望着那凌空架起的天桥,既感新鲜奇妙,更想上去走几步,无奈两端被高墙隔断封死,只有望桥兴叹!
那时我们都在上北打金街奉思小学读书,去上学总要走天桥底下过,过时难免冒酸骂几声“狗日的过街桥”。并且上学还要路过那停尸房,过时一阵疯跑出巷口,害怕死人还阳把自己逮了……
与一医院结邻,看病挂号就医自然有了不少方便。
记得父亲六十多岁时患肾炎住进了一医院。当时一医院有个中西医结合治肾病的科研团队,一是饮食不放盐全吃白味,吃得父亲苦不堪言。但那新的治疗方案,至今说起仍很奇妙。
医生叫我们去乡下买只成年的公狗,把狗杀了,摘下那一对狗睪丸。医生随后切片消毒,把狗睪丸蒸熟,接着把父亲小腹开个口子,把那东西塞进去缝好,说人体可慢慢吸收,叫什么狗睪丸埋藏术,可治肾病。说来也行,父亲经此治疗全愈,肾病再未复发。
一医院中医儿科有个李医生,人称“李小儿”,听说旧时是抓抓匠出生,那时已修成正果。娃娃要看病,凌晨四五点钟得去排号,李医生脸上有几颗白麻子,不喜大人多说娃娃的病,他自有诊断,发烧不开退烧药,还说病烧出来了好下药。我家大儿子小时病多,就服他的药。带儿子去看病,我从不多说,李医生摸脉后又刮娃娃大姆指侧的经络然后处方,神情冷冷的,开的药却管用。
记得西医儿科有个杨医生,面容不老头发却已花白了。我小儿子头痛,由我母亲带去看,听母亲说,但凡杨医生开药输液,不管是上班还是下班,他一直要等到第一瓶液输完,看了娃娃情况稳定才走,对病人很负责任。我小儿子不舒服了,自己都嚷嚷着“找杨医生看”!足见医者仁心,只要医生真诚地付出了,小娃娃都能直观地感受到。
当然,与一医院为邻是把双刃剑,刃的一面斩断了病魔,另一面也伤痛了我们这个小小的25号院落,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烦恼和无奈。
这便是一医院那个为全院服务的锅炉。
锅炉房与我家仅一墙之隔,首先是那鼓风机全天候轰鸣不止,上夜班睡觉只好在耳朵塞棉花,烧锅炉师傅有时说的荤段子,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更为烦恼的是那锅炉的烟囱就立在院子的不远处,医院当局为了加固那铁皮烟囱,还在我们院内拉了根粗大的铁索,我们25号院本来就小,还被这铁索占去一块地方,使我们活动多有不便。这都不说了只好忍了,主要是那烟囱的污染太厉害。
铁皮烟囱成天冒黑烟,最可恶的是下黑雨。有时听见那烟囱呼呼呼地似怪兽吼叫,接着黑压压的一片烟花灰尘碳渣铺天盖地纷纷下落,院子顿时乌烟瘴气看不见人影,呛得人咳嗽不止……要是洗了衣物被子正晾晒,全被弄得一片乌黑惨不忍睹。人们只有站在屋门口大骂,狗日的一医院,屁儿心心都黑烂了!
锅炉靠近居民院落,如果出故障发生爆炸,我们这院子的老老少少都要去见阎王,我们身边有个定时炸弹啊!这事不能细想,越想越心乱,越想越冒火,但冒火后又只有自己把火掐灭,窝在心中变作祈祷,祈祷锅炉安全,千万不要出大事。
这就是小民的艰难痛苦和无奈……
有天中午,大家端着饭碗在院子里边吃边聊,突然一阵黑雨从天而降,碗上盖了一层黑灰,只好朝屋里跑,几个小娃娃吓得哇哇大哭!
后来院邻们气愤地向医院办公室跑去,医院来了个总务科的头头,此人也大叫其苦,说这批煤质量不好,影响了大家表示致歉。
当时那年月也没有防止污染之说,烟囱冒黑烟仿佛天经地义。办公室有个小干部还嘀咕着,哪有烟囱冒的烟烟是白的,没听说过!
这般苦处我们院落通过居委会向医院当局反映了好几十次,也未得到根本解决。后来也不知哪个高参出了个点子。有天一医院来了几个人笑得脸都烂了,说你们院子受苦了,医院准备补偿补偿。
怎么补偿?其中一个胖子说,从锅炉房接一水管到院子中间装上水笼头,你们被煤灰弄脏了可洗洗。又说那水是地下水不能喝。院子里的人要求装自来水,胖子不同意,说医院供不起。其中一个女的还说,现在住院有人欠费,医院收不回来,叫我们克服克服。吃人嘴软,一医院接来了地下水,那水有时也混浊,不用白不用,院子里都用。用了那地下水气也软,下黑雨也只好躲在屋子里独个儿咒骂,发泄一通,再也不去找医院当局了。
忍啊忍,不知忍到何时是尽头?
小民只有认命!
我们撵不走医院,医院也不可能不用锅炉,我们只有求天老爷让我们早点搬走。这日子都捱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姓王的台湾大老板要投资改造春熙路商圈,小科甲巷这个吃黑雨的25号院落总算沾光,签了拆迁协议,分别安排到肖家河小区和玉林小区。
再见了一医院,再见了那可恶的黑雨。后来一医院也迁走了,留下的是我们记忆中的恩恩怨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