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 | 陆宗达先生谈古代的尊师之礼——“释菜”

发布时间：2020-09-10 12:21:42来源：章黄国学

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是我们人生道路上的灯塔。教师节，让我们一起来了解古代的尊师之礼，并借此表达对天下所有教师的敬意，也祝老师们节日快乐！

古代的尊师之礼——“释菜”

文/陆宗达

应劭的《风俗通义》记载：

“孔子困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粒，藜羹不糁，而犹弦琴于室。颜回释菜于户外，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逐于鲁，削迹于卫，拔树于宋，今复见厄于此。杀夫子无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尝绝音。盖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渊无以对，以告孔子。孔子怡然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小人也，召，吾语之。’子路与子贡入，子路曰：‘如此可谓穷矣！’夫子曰：‘由，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者桓公得之莒，晋文公得之曹，越得之会稽，陈蔡之厄，于丘其幸乎？’”

这是一个含意丰富而深刻的故事，它说明了我们民族传统的穷通观：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也就是说，一个有道德修养的人，不应以物质财富和处境顺逆来衡量穷与通，而应以精神财富和思想境界的高低来衡量穷与通。它还说明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追求和气节：处境越坏，越要重道。古往今来多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仁人志士，正是抱着这种追求，做到临难而不失其德，勇于为真理而献身的。除此而外，这则故事还告诉我们中国古代的一个传统道德，那就是，尊师的意义在于重道。为了领会这一思想，首先要弄懂什么叫“释菜”。

“释菜”，《庄子·让王篇》和《吕氏春秋·慎人篇》在记载同一故事时作“择菜”。有人附会“七日不尝粒，藜羹不糁”的情境，将“择菜”解释为“摘野菜”，这实在是一个大误会。“释菜”始见《周礼·春官·乐师》：“入学春，舍采，合舞。”这是讲古代卿大夫的儿子到了十二岁,身高大约到古制五尺以上，就要入学士学宫学习礼乐。礼乐与舞是不可分的，始入学，首先学习列队和节奏，这就是合舞。而合舞之前，要先行舍采之礼。“舍采”，郑司农引了多种解释，其中之一是：“古者士见于君，以雉为挚；见于师，以菜为挚。菜直谓疏食菜羹之菜。”而郑玄的解释比之郑司农更为清楚，他说：“舍即释也，采读为菜,始入学，必释菜礼先师也。菜，蘋蘩之属。”他的意思是说，“舍”是“捨”的古字，“捨”和“释”通用。“采”是“菜”的借字，“舍采”就是“释莱”，也就是用蘋蘩等菜来敬老师。“舍”与“释”二字相通是有足够的根据的。《礼记·月令》和《文王世子》都说“舍读为释”，《周礼·甸祝》的“舍奠”，《太史》的“舍筭”，都以“舍”为“释”，古书“释奠”、“释币”，“释”字亦作“舍”字。“舍”与“释”古音都在“铎”韵，而“捨”与“释”都有“弃置”、“放下”的意思，两字同源而通用。《左传·隐公三年》说：“蘋蘩蕴藻之菜……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又说：“《风》有《采蘩》《采蘋》，《雅》有《行苇》《洞酌》，昭忠信也。”杜注：“明有忠信之行，虽薄物皆可为用。”由此可以看出“释菜”的用意：“释菜”表示对先师的恭敬，表明自己诚心诚意学习的心迹。既有忠信，何必厚礼，敬师之礼，释菜而已。《风俗通义》所云“颜回释菜于户外”者，是说他在孔子困于陈蔡，连饭也吃不饱的时候，在门口行释菜之礼，表示自己仍要就学于老师，不以老师的处境艰难而为意。子路、子贡则怀着与孔子、颜回绝然不同的穷通观，他们以官运不通为耻，不懂得“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庄子·让王篇》)的道理，所以，孔子指斥他们是小人。

至今岭南梅县地区，仍有学生将蔬莱置于老师门外以示敬意的风俗，这应该是古代释菜之礼的孑遗罢。这种古朴的民俗，常使我们想起颜回释菜的故事，并使我们永远记取这一值得继承的为学、为人的准则——即使老师暂处逆境，只要他未穷于道，做学生的，便应当一如既往地尊崇老师。愿那种师权势、师富贵、师名位的势利恶俗永远绝迹，愿天下学子皆如颜回，敬师于困厄之际，释菜于危难之间。因术业而尊师，因科学而尊师，因真理而尊师。其礼虽薄于释菜，其情则重如泰山。

文章来源：《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

陆宗达（1905～1988），字颖明，浙江省慈溪人。192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国文系。1926年起，追随国学大师黄季刚先生，学习文字、声韵、训诂等传统语言文字学。曾任教于北京大学预科、辅仁大学、中国大学、东北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著有《训诂简论》《说文解字通论》《训诂方法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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