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进行了近百年的大辩论

发布时间：2020-12-09 12:57:22来源：央视网

如果要给这个争论找一源头

铁定绕不开两个人：

凯恩斯和哈耶克

凯恩斯是政府干预的代表，所持“武器”是宏观经济学的开山之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以下简称《通论》），“罗斯福新政”将之奉为圭臬；

哈耶克是自由放任的代表，所持“利刃”是震动思想界的《通往奴役之路》，“撒切尔改革”和“里根经济学”将之作为精神支柱。

这场旷日持久的辩论

穿越近百年

时而凯恩斯主义占主导

时而哈耶克主义领上风

未见有停息的迹象

观点：政府应当干预。

观点：政府不应当干预。

【辩论背景】

1929年10月29日，美国发生超级股灾（史称“黑色星期二”），揭开了资本主义大萧条的序幕，大规模失业爆发，世界经济到了破产的边缘。各国执政者要求有人对紧迫的形势给出解释，并尽快找到解决的方案。

已是世界级大腕的凯恩斯，先声夺人：

为什么大萧条中，失业率居高不下？

过去，古典自由主义总是相信在长期，市场会自发调整达到人人充分就业的均衡状态。但是，这就像棍子上拴着胡萝卜哄驴往前走一样，永远遥不可及。

现在还有人声称，唯一的出路就是苦干、忍耐、节俭、改善业务方法、信贷更加谨慎，以及避免政府干预。

都错了，大错特错！

我认为，政府应当及时出手，用好“看得见的手”：降息、发债，还要花钱刺激有效需求，从而增加就业。

（在座的财政部长们大声欢呼）

名不见经传的哈耶克，犀利回击：

凯叔，您太天真了，压根不懂经济。

人只能服从自然规律。而经济规律如同“看不见的手”，会利用人的自私、趋利，最终达到资源有效地配置，我们要做的只是“无为而治”。

政策制定者不可能发现经济运行的规律，制定政策的尝试就像是理发师做外科手术，不得其门而入。

我认为，政府的强力干预，不可能新增就业，反而会刺激通货膨胀。请不要把经济带向危险的方向！

凯恩斯笑道：

小哈，规律正是不断被人发现的。正如我在《通论》中所揭示，政府出手，具有强大的“乘数效应”。

我跟美国总统罗斯福是这样介绍的：政府在救济上花1元钱，就等于给了杂货商1元钱，杂货商把它给了批发商，批发商又给了农场主……在救济、公共工程上每花1元钱，相当于为国民收入创造了4元钱。

1变4啊！傻子都能理解。

哈耶克不屑：

即使政府以非凡的能力来插手经济，注入“1元钱”，短期或许能预防危机。但长期而言，如此操纵经济，将给整个经济系统带来严重的干扰和混乱。

凯恩斯：

呵呵，长期？——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

我们必须关注短期，我打造的总需求“三驾马车”——投资、出口和消费，以及需求管理“两大政策”——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才能熨平经济的周期性波动。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总需求、总需求、总需求。然后就是经济起飞！

（全场掌声雷动！）

哈耶克无奈：

我看你们短期信奉的是“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开动印钞机和不正当投资留下的只是虚假繁荣、只是一头头债务“灰犀牛”。想想吧，真的遇到洪水滔天的那一刻，会自食通胀恶果的。每一回抄捷径，都只会把你打回原形。

我再次重申，从长远而言，自由市场最终会让经济恢复到人人实现就业的均衡状态。

凯恩斯不耐烦了：

还是那句话，“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你啊，太理想主义了！

【本场点评】

30年代，大萧条的出现给政府干预经济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加之凯恩斯的《通论》横空出世，理论和实践层面都让凯恩斯大获全胜，“凯恩斯主义”正式登上国际舞台。

从“罗斯福新政”、肯尼迪“新边疆政策”、约翰逊“伟大社会”，到尼克松“现在，我们都是凯恩斯主义者”，各国政府挥舞凯恩斯主义的大棒，变得越来越强大，对公共领域介入越来越深入，管制越来越多，当然，债务越滚越大。

这一时期，世界经济全面繁荣。凯恩斯留下一句“名言”，“那些认为自己完全不受任何理念影响的实干家，通常是某位已故的经济学家的奴隶。”

哈耶克哑火了。

这一时期，他的理论成熟度、名气都还不足以挑战凯恩斯。他阵营的大将希克斯更是改投凯恩斯阵营，并将晦涩的《通论》图形化，发明了IS-LM模型（希克斯-汉森模型），加速了凯恩斯理论的传播，这是日后所有经济学课程必学的一个基本知识点。

哈耶克在回忆中承认：当时凯恩斯的《通论》很难反驳，因为它是从宏观经济学，而不是微观经济学层面解释经济的运作，方法却是“自上而下”的，而自己的立场假设是“自下而上”的。

【辩论背景】

此前，凯恩斯主义已经带来40年的全球经济繁荣。随着1971年8月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1973年10月第一次世界石油危机爆发，“滞胀”（Stagflation）时代来临，即经济停滞、失业高企和通货膨胀并存的现象。

凯恩斯曾认为，失业和通胀不可能同时上升，但“滞胀”现象带来了信仰危机，凯恩斯错了，凯恩斯主义结束了！

此时，凯恩斯已经去世30年，他的后继者需要给出合理的解释。

而哈耶克呢，一直默默走在重塑经济自由主义的漫长征途中，他的巨著《通往奴役之路》让他名声大噪，1974年得到诺贝尔奖。滞胀难题，让反对政府干预的经济学思潮占了上风。

声名鹊起的哈耶克，开始发难：

人类真的能操纵经济这个复杂的系统吗？

过去30年，凯恩斯理论指导下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在根本上是虚假的，是“庸医”，滞胀正是自己招惹上身的“伤口”。

我在诺奖颁奖礼上的演讲《知识的僭妄》中讲过，宏观经济理论为解决失业而增加总需求，不断投入增量货币，创造出一时的需求，一旦货币增加停止或放慢速度，需求也会消失，最终造成了大量资源错配和通胀，结构性失业一再出现。

这正是“用通向天堂的美好愿望，铺一条让民族通向地狱的路啊！”

凯恩斯追随者回应：

我们需要解决问题，例如“罗斯福新政”，而不是像您只会解释问题、预测问题。

哈耶克笑了：

你们以为我哈老是“纸上谈兵”吗？

最近几年，我常去唐宁街10号，和撒切尔夫人交谈。她崇拜我的思想，采取了一套“私有化”的政策组合拳：缩小公共部门规模，减少货币供应量，削减税收，给企业放权，偿还国家债务，变卖国有资产……现在，英国经济已经走出“滞胀”的困扰。

再看看，受撒切尔启发的里根，竞选时的口号是“我们可以不受政府的干预”。他通过“供给改革”，减少企业税收，通过紧缩货币来抑制通货膨胀。而不再是像你们提倡的增加公共开支，按“需求主导”的发展。

哈老，您的论据站不住脚啊。

里根经济政策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表面上打着削减政府规模的自由主义旗号，实质上是通过激增的国防开支拉动总需求。

哈耶克摇摇头：

这其实是里根没有一以贯之坚持自由主义的理念。

但长期来看，里根还是带领美国走向了新自由主义的道路，看到没？现在互联网创新和市场经济欣欣向荣。

截至1990年7月，里根繁荣期持续了92个月，这是自1854年来美国第二长的持续经济增长期啊。

凯恩斯主义者补充：

想提醒您的是，凯恩斯先生1944年读了《通往奴役之路》后，就跟您写信劝导：“你大大低估了中间路线的可行性。”

凯恩斯不是完全放弃自由经济，但和别的学者不同的是，他随时做出必要的调整和妥协。他相信，为了保住“核心阵地”，放弃一些“外围工事”是可取的。总之，我们一定要干些什么。

哈耶克还是摇摇头：

我还听说，时任英国首相丘吉尔的一句话：“如果有两个经济学家，一定会有三种不同的看法，因为其中一个经济学家是凯恩斯，他会中途改变自己的想法。”

而我，对自己的信仰从不狐疑。

现在冷战结束了，铁证如山，高下立判。自由市场比任何人类精心设计的方法都更为有效。

【本场点评】

70年代中期以来，人们宣称凯恩斯主义已死，毕竟，“神药”用得太频繁也会失效，自由主义思想开始席卷全球。不过，凯恩斯的宏观方法，特别是国内生产总值（GDP）等概念，已经成为各国衡量经济发展的重要工具。

这场争论没有因凯恩斯、哈耶克的先后去世而消停，反而重起波澜、渐入顶点。

在凯恩斯主义阵营里，保罗·萨缪尔森融合了新古典主义的思想，创立了新古典综合派，是凯恩斯主义的集大成者。

他认为“自由”的哲学里包含着一点致命的缺陷——“你有挥舞胳膊肘的自由，但要给我的肋骨留出生长的空间。”他的著作《经济学》是当今世界最畅销的经济学教材，也正是他，将西方经济学理论第一次系统地带进中国。

米尔顿·弗里德曼在“罗斯福新政”时期是一个彻底的凯恩斯主义者，但后来主张自由放任，力挺哈耶克，只不过没有哈耶克那么绝对主义。他创立了“货币主义”，从货币视角重新解释了大萧条的成因，论证其并非自由放任造成的，而恰恰是政府干预太多。

类似学者弗朗西斯·福山曾断言“历史的终结”，那时，经济学家也怀着同样的信心宣布“经济史的终结”。然而，远处的“黑天鹅”和“灰犀牛”们，正狂啸而来。

【辩论背景】

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迅速酿成金融海啸，演变成国际金融危机（TheGlobalFinancialCrisis），世界主要国家饱受经济衰退、失业之苦，这是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这场灾难，宣告自由放任经济的理论和实践的大厦都坍塌了。

2008年的一天，英国女王伊丽莎白来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质问在场的经济专家们：“你们都是天天研究经济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预测到这次经济危机？”台下鸦雀无声。

当时，各国的紧急应对办法是彻底的凯恩斯主义方案，《时代》周刊醒目的标题写道：“凯恩斯复出”，欢迎这位老男孩的回归。

凯恩斯追随者率先反击：

你们自由主义，就是披着经济哲学外衣下的人性贪婪和欲望。

瞧瞧，从1987年股市崩盘“黑色星期一”、1994年墨西哥金融危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到次贷危机……历史一再证明，盲目相信市场、放松管制的方法是罪魁祸首。刚刚，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也承认，自由市场主义错了。

人病了，还得吃药、打鸡血。凯恩斯主义，王者归来。

哈耶克追随者驳道：

且慢。

近来，事实证明凯恩斯主义绝非什么灵丹妙药。布什和奥巴马政府为避免经济崩溃而采取庞大规模的救急计划、量化宽松刺激政策，后果怎样？只会在将来继续推高资产泡沫。政府介入“房利美”“房地美”，扭曲了价格信号，最终导致危机的蔓延。

凯恩斯主义是引诱人们进入庞大债务黑洞的吹笛手。从大萧条到此次危机，我们看到了你们正在沟里拿着铁锹，挖着通往奴役的道路。

凯恩斯追随者：

如果这么理解凯恩斯，严重偏颇。

凯恩斯强调的是危机情况下的干预，而且是“视情况而定”。因此，请不要把政府干预一概加以否定，也不要将政府与市场简单对立起来，例如在收入再分配时政府的作用。

话说回来，你们自由放任的鼻祖亚当·斯密，也支持政府反垄断，提高公共卫生和产品质量标准，修建公路、桥梁和港口等公共工程，还对车辆征收养路费啊。

总之，市场也不是万能的，经常出现“市场失灵”，因此，政府干预经济波动是常态。

哈耶克追随者：

难道不会出现“政府失灵”？试问哪一项科技创新是由政府规划出来的？

凯恩斯主义短期效果，不过昙花一现。20世纪70年代的滞胀就是前车之鉴，长期看，我们终将承受这轮大放水的恶果，房价高企、物价飞涨、货币贬值……

凯恩斯追随者：

那你说怎么办？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

哈耶克追随者：

引用经济史上一个段子说：凯恩斯活在短期，寿命63岁，哈耶克活在长期，寿命93岁。

凯恩斯追随者气愤：

这……你们辩论不讲“武德”！

哈耶克追随者：

你们好自为之吧。

【本场总结】

我们到底该选择哪一条路，国家干预还是自由放任？

事实上，当今主要国家的经济政策已经是凯恩斯主义和自由主义并用的状态。

货币大师弗里德曼说过：“谁在知识界论战里胜出是毫无疑问的（你认为是谁？）……但要判断谁在实践论战里胜出，这就难说多了。”

究竟哪条路距离真理更近？

一个正在崛起的东方大国

含笑不语。

【参考文献】

《凯恩斯大战哈耶克》，古拉斯·韦普肖特

《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凯恩斯

《通往奴役之路》，哈耶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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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诚

编辑/设计：子睿

责任编辑：寒冬

来源：央视网《煮酒》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