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纯毅：鬼手和佛心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外科医生的最高境界

发布时间：2021-01-26 10:57:32来源：腾讯视频健康

【医者】郝纯毅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肝胆胰外科二病区护士站的醒目位置，有一个圆弧形的鱼缸，几尾壮硕的红金鱼闲适地游弋着，仿佛一个个流动的音符，宣示着生命的意趣。

肝胆胰外二科暨腹膜后肿瘤中心主任郝纯毅的微信签名“鬼手佛心”的中间，也有一个音符。

“鬼手佛心，形容的是外科医生出神入化的手术技能和对待患者的慈悲心，我在手和心的中间，加了一个音符，意思是，手和心的结合要和谐、有机、完美，张弛有度，这样才能成就一篇完美的乐章。”郝纯毅解释说。

外科医生的三重境界

1996年，郝纯毅最初在日本见到“鬼手佛心”四个字后，颇受触动，认为比西方对优秀外科医生“鹰眼狮心女人手”的描述还要准确。

郝纯毅

在“鬼手佛心”四个字建构的语境下，”鬼”字是褒义的。鬼手和佛心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外科医生的最高境界。

他认为外科医生有三重境界：手是第一重，指技术水平比较高的医生；心是第二重，不仅要有菩萨心肠，还要掌握领域内新的理念和发展方向，“对于大多数医生而言，这就是比较高的境界了”；更高境界，就是领袖级的人物，有手有脑的同时，还要有责任感，有胸怀、有担当，对平台的建设、学科的发展乃至全人类的健康负有责任感和使命感。

2005年9月到2006年3月，郝纯毅应邀到法国LouisPasteur大学医学院附属Hautepierre医院肝胆外科中心担任客座教授。“这半年是我在外科技术、观念等各方面受益比较深的半年，可以说，这段时间使我有了一个飞跃，上了一个台阶，或者说，通住另一个台阶的窗户纸被捅破了。”

郝纯毅告诉记者，外科医生的进步其实也不难，很多情况下其实就差那层窗户纸。不过，这层窗户纸被捅破的前提，是一定要有充分的内在积累。没有积累，就是天上掉下馅饼也接不住。

2007年，在医院长期学科建设规划指导下，郝纯毅和同事们在原来以乳腺为主的综合外科基础上，几乎从零开始建成了一个新的肝胆胰外科病区。受益于长期的技术和学术积累，厚积薄发，在肝门胆管癌和胰腺癌的治疗方面率先开展了一些高难度手术，大大提高了根治性手术的切除率，给更多患者带来了根治肿瘤的希望，使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的肝胆胰外科迅速成为全国最好的学科之一。

对“鬼手、佛心”的思考

挑战生命禁区

创建腹膜后肿瘤中心

由于医院发展规划的需要，院长季加孚一直希望能建立腹膜后肿瘤专业。腹膜后肿瘤因位置深在、重要脏器被推挤、周围血管密集、解剖结构复杂、手术空间狭小而被外科医生视作“生命禁区的地雷”。腹膜后肿瘤的手术几乎融合了普通外科所有的专业技术，包括胃肠、肝胆胰腺、泌尿、血管外科、妇科，甚至还包括一部分胸科、骨科和整形外科，对外科医生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学科带头人，更要具备几乎所有学科的综合素质，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2015年，季加孚院长找到时任大外科主任的郝纯毅，希望他能挑起医院腹膜后肿瘤中心这面大旗，发挥个人和医院优势，打造出一支临床与学术都过硬的腹膜后肿瘤外科团队。

郝纯毅非常清楚自己所要面临的挑战和困难，但同时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一次事业上再攀高峰的机遇。2015年6月27日，郝纯毅正式出任我国首家软组织及腹膜后肿瘤中心主任。

“能坚守在这个岗位上，除了水平高以外，还要有献身精神才行。”一位同行竖起大拇指，钦佩地说。

“做腹膜后肿瘤专业需要掌握众多的专业技术，有众多学科的积累，其中，肝胆胰腺外科技术、血管外科技术是必备的，想做好是很难的。”郝纯毅说：“可以说，在国际上我们也是唯一一支在肝胆胰外科、血管外科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且是主动建立起来的腹膜后肿瘤外科团队。今天，我可以很骄傲地说，在腹膜后肿瘤专业里，我们北肿的团队是最好的之一。”

郝纯毅

这个领域特别需要手和脑的结合。由于病情复杂，极易复发，前来中心就诊的腹膜后肿瘤病人，在其他医院往往已经做过两三次甚至更多次手术，腹腔、盆腔的结构已经迥异于正常，并且粘连极其严重，手术决策又会涉及到很多重要脏器的保留、去除，对安全性的考量、对术后生活质量的影响以及对治疗效果的权衡等，各方面对手术团队的要求都远高于其他多数专业。

2017年，郝纯毅荣获“金柳叶刀奖”

厚积薄发

成就世界首创术式

由于技术水平出色，中心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大医院的专家、主任前来观摩手术。有一次，正赶上一个右侧髂动脉需要切除的盆腔肿瘤病人。按照常规方法，就要接上一段人工血管，但使用人工血管，病人将终生服用抗凝药物，一旦狭窄，会给同侧下肢的运动和感觉带来很多问题。但这个病人的左侧血管是好的，而且在解剖和生理上，是可以被另外一支邻近血管取代的。

“我当时想到：可以把左边好的血管转接到右边来！”郝纯毅说，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这么做过，但他认为这是可行的。当时火箭军特色医学中心的段伟宏主任正在现场观摩手术，郝纯毅请段教授上台，共同完成了手术过程。“因为段主任血管手术做得也比较多，我也希望借机看看他的手术。”郝纯毅笑着说。

2019年，段伟宏在一台手术的关键时刻，想到了郝纯毅让他做的这例手术，便依法炮制，将患者一侧受到肿瘤侵犯的髂总动脉切除后，用对侧的髂内动脉近端转流过来，和患侧髂外动脉远端进行对端吻合，让腹主动脉血液从左髂总动脉到左髂内动脉再到右髂外动脉，保住了患者肢体，使患者避免了截肢的噩运。

对于段伟宏的这次经历，郝纯毅欣慰地说：“在手术中，根据实际情况，我们有很多类似的设计。因此，外科医生一定要在动手的同时还要动脑，思考如何在保证治疗效果的同时，把因手术带来的损伤和对日后生活质量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脑，主要就是指的观念、理念和经验等软件方面的东西，很多情况下比手所代表的技术还要重要。”郝纯毅举例说，比如某种疾病，从学术和观念上讲，是有治愈可能的，但是难度较大。医生如果知道这个病可以治愈，即使他自己做不了这种手术，也会推荐其他医生；但如果医生心里没有这个观念，即使他的手术水平很高，也不会让患者去做这个手术，病人就会因此而失去了潜在的治愈机会。

手术中

医生、医院的观念、理念

决定着患者的命运

“很多情况下，制定治疗决策的医生，甚至其所在医院医疗团队的观念、理念决定着患者的命运。”郝纯毅强调。

据了解，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拥有非常强大的肿瘤外科、肿瘤内科、影像科、介入科、超声科、核医学科，包括与腹膜后肿瘤相关的基础与转化研究团队，有如此强大团队支撑的腹膜后肿瘤中心，在国内少有，国际也罕见。

“我们中心是一个真正的腹膜后肿瘤的中心。一个中心的建成，只有一个将帅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强有力的相关学科、先进医疗模式、科研和转化医学体系，以及各种软件、硬件的支持，更重要的，中心还要拥有一支高水平的、综合实力很强的外科团队，这在全世界也是少有的。”郝纯毅自豪地说。

近日，他给一位得了腹膜后巨大肿瘤的病人韩先生做了手术，历时8个小时，术后韩先生直接回了病房，连发烧都没有出现，第二天就可以下地了，让韩先生和家人都非常惊喜。

“腹膜后肿瘤外科本身是一个高风险高难度的学科，五年来，随着学科的成熟，技术也日趋精细，治疗效果、安全性等大幅度提高，大多数病人的恢复都会很顺利。和五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了。”郝纯毅说，中心刚建立时，做一台高难度的手术耗费的时间格外长，常常要从早上六七点钟做到第二天早上，对医生体力的要求也非常高。

由于腹膜后手术的特殊性，尤其需要外科医生具有手脑合一的素质。郝纯毅把手术比喻成一块玉料的雕琢，他认为不同的外科医生，会有不同的作品。“一块玉料，从设计到雕琢成形，设计师和雕琢的工匠应该是同一个人，这样才能在雕琢的过程中随时调整，最后才可能制作出一个精品。”

复杂病例诊治方案的制定和实施，很多情况下需要中心团队集思广益、共同努力，如此才有可能将最先进的学术成果、理念以及最高水平的技术融入到患者的治疗中，力争使治疗效果达到最优，而将治疗有可能带来的损伤和副反应降至最低。这也就是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倡导了多年的多学科诊疗模式(MDT)。“虽然MDT也不是最佳的模式，但在多数情况下，是一个比较好的模式。”郝纯毅说。

郝纯毅教授在门诊中

医患之间应相互理解、共同努力

“爱伤”观念，也是郝纯毅一直倡导的。他的同事邱辉告诉记者：郝教授对患者的诊治过程有极强的“爱伤”观念——重视病人的疾苦，每一次检查、每一次治疗都力求以最小的创伤和痛苦取得最大的效果。

老王是青海一位退休的藏族公安民警，患有丙肝三十年，后发展为肝癌。几年前，郝纯毅主刀给他做了肝癌根治手术。近日，老王在本地三甲医院复查后，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没想到郝主任从接诊到出院，全程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手术后，郝主任又亲自联系佑安医院，进一步对我的丙肝进行综合治疗，丙肝现已痊愈，对癌症治疗也产生了积极意义！”老王激动地说：“感谢郝主任及其团队，致以我们藏族人最真诚的祝福：扎西德勒，吉祥平安！”

“众多病人的褒奖带来的幸福感，远赶不上一个病人的不满意带来的挫败感。”郝纯毅坦率又无奈地说，“不同的病人有不同的诉求，在现有情况下，医生很难做到让人人都满意，尤其是门诊的时候。”

郝纯毅坦言，医患之间应相互理解，并不是做了100%的努力，就一定会有最好的结果。也有这样的情况，尽管医生做出了最大努力，最终却没能达到设想的目标。“这有点像赌博，医患可以共同努力的前提，是病人还有下赌场的资本，还有一定的赢面，这时我们才能手术。但是你必须做好准备，因为也有可能输的血本无归。有的病人是担架抬着来的，还要去做手术，这就不现实了。”

每次去美国和欧洲，看到病人和医生之间畅达的交流，郝纯毅就会很羡慕，“那种交流真是深入的、彻底的，心对心的交流。但一定要有时间，有环境，才能达到这个程度”。

郝纯毅多次下决心要把门诊量降下来，以延长与每个病人的沟通时间。但实际上,国内根本做不到。“病人太多了，有的病人我们一看病期已很晚，就会劝他不要再过分治疗，但有的家属不理解，认为我挂了你的专家号，就要和你有更多更详细的交流，既便交流近半小时了，还是不满足。”每遇这种情况，郝纯毅就会深感无奈。

倾听患者诉求

医学奇迹的见证者

为了和患者及家属达成更好的沟通效果，郝纯毅做过很多努力，却收效甚微。他期待这一领域能出现变局，就像肝癌治疗领域里出现了百年未有之变局一样。

近三、四年，靶向药物和免疫治疗的出现，让肝细胞癌的治疗发生了革命性的变革。“其有效率远远超过了我们此前的想象和预期。等到我们也使用了以后，发现药物确实很好，有的药物甚至在我们中国人的群体里效果更好。”郝纯毅表示：因为治疗方法的“新”，给这个领域带来了很多始料未及的变化和短时间内很难有明确答案的困惑，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机遇，也是病人的机遇。应该说，我们这代人有幸赶上了这股大潮，成了肝癌治疗这股大潮中的弄潮儿，我们就要对得起这个时代，争取在这个领域的发展中做出自己的贡献。”

“以后肝脏外科、肝移植、介入、放疗等的地位和方式或许都会发生改变，现在还很难预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肝癌病人从中获益。”郝纯毅说：“所以，现在我们认为是晚期的，只能作一些姑息治疗，以延长寿命和提高生活质量为主的病人，随着新药物的不断出现和治疗方式的发展，其中会有很多人一定会转化为可以被治愈。所以，我们现在提倡的是‘积极而适度’的治疗。”

对于“积极而适度”的内涵，郝纯毅表示，在治疗的态度上一定要积极，因为很多疾病、病人对于各种治疗的效果是难以预期的，因此不能轻言放弃，奇迹随时都可能发生。但是真正实施治疗的时候，比如说用手术干预的时候，一定要适度，千万不能过度，过犹不及，最佳的度是“无过无不及”。“虽然‘度’很难把握，但脑子里要有这根弦。”

肿瘤是专科病

就要专科检专科治

对于早癌筛查，郝纯毅同样认为人人脑中都要“有这根弦”。

“不同部位的肿瘤会有不同特点，但绝大多数实体肿瘤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早发现早治疗，效果一定会更好。”郝纯毅强调，一定要进行定期的体检、筛查，没有高危因素的人群，最少要做到每年一次肿瘤专项的体检；有高危因素的人群，就要针对不同的高危疾病进行有针对性的筛查。

“体检实际上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是有病检查出来了，一定有助于这个病的早期发现早期治疗。但是，如果有病没被发现，就会给被检查者造成不应有的心理放松。在一段时间内他可能就不去做检查了。即使有了轻度的不舒服，他可能会想我刚做完体检不会有大问题。”郝纯毅指出，被检查者心理上要重视体检，知道自己归类到哪一类人，也要找对体检中心，对检查的医生，包括使用的器械、设备等，也都有很高要求。“肿瘤是一种专科病，专科病就要专科检、专科治。”

郝纯毅

之所以一再强调手和心的结合，是因为同样一个医生，在不同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技术水准可能是不一样的，和他的性格、情绪等都会有关系。“95%的情况下，他都能正常发挥，能检出最小的肿瘤，那剩下的5%呢?我在‘鬼手’和‘佛心’的中间，加上一个音符，就是为了表明，手和心一定要有机结合，要减少那5%的不确定性。

郝纯毅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准备上一台手术。和二病区宽敞明亮的病房不同，他的办公室设在病区西侧，空间狭小，各类书籍庞杂，摆放却规整。几幅学生为他画的肖像速写夹杂其间，办公桌上的一幅，线条稚拙，并不传神，却流敞出一种清雅的韵致，温暖着人心。

专家简介

郝纯毅

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大外科常务副主任

软组织与腹膜后肿瘤中心主任

肝胆胰外二病区主任

国际合作部主任

◆胃肠病及肿瘤科医生协会（IASGO）副秘书

◆中国临床肿瘤学会CSCO胰腺癌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

◆CSCO胃肠神经内分泌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中国医促会软组织肿瘤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

◆中国医促会肝癌专家委员会秘书

◆中华医学会外科学分会胰腺学组委员

◆中国临床肿瘤学会CSCO常务理事

◆中国国际医学交流与促进会常务理事

◆九三学社北京大学第二委员会委员

擅长：擅长原发及转移性肝脏肿瘤、胆道及胰腺肿瘤、腹膜后肿瘤的外科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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