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肉袒牵羊” | 娱乐为本的游戏，何以夹带“历史虚无”的私货？

发布时间：2021-08-17 09:32:10来源：知著网

「用游戏的方式把历史变成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侮辱的可不仅仅是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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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精忠报国”刺于后背的民族英雄岳飞，竟沦为投降受辱的“闲人”？

8月6日，手机游戏《江南百景图》推出了一个Q版游戏角色“岳飞”，该角色袒露上身，牵羊免冠。

（事件起因）

角色立绘一经发布，立马被指出其人物设计有“肉袒牵羊”形象之嫌，这是一种古代极其屈辱的投降仪式。

事件发生后，中国历史研究院，央视网均发表文章批评该角色设计，虽然游戏官方随后表示道歉并修改人物立绘，但这一事件依然引起了网友们的热议。

（游戏制作方解释）

近年来，国产游戏愈发被认为是传承传统文化的重要文娱产品，可文化也分精华与糟粕，当侮辱英雄人物的游戏形象出现时，我们或许不再能以娱乐的态度对待游戏。

“肉袒牵羊”的背后，有这么几个问题亟待我们回答：以“数值洗白”历史恶人的行为是否合理？历史是否等于财富密码，只要贴上传统标签就能赚大钱？电子游戏是否真能影响历史文化的传承？

“数值洗白”不可取，秦桧凭何成“天级”？

所谓“肉袒牵羊”，是我国古代战争中战败国向战胜国投降的一种仪式。《史记集解》引贾逵曰：“肉袒牵羊，示富为臣仆”。

“肉袒”指赤裸身体，以表示自己为求饶恕而示弱；“牵羊”则指行牵羊礼，意味着投降者如羊般任人宰割。

事实上，作为一种现代文化产品，还原或改编历史一直都是电子游戏的强项，但问题在于这次改编的对象成为了岳飞——这一家喻户晓，且作为“民族英雄”被国民所崇敬的历史伟人。

（《你好，宋徽宗》局部，画者：张博力）

毕竟，“肉袒牵羊”的屈辱形象怎配得上《满江红》（多认为是岳飞所作）中“怒发冲冠”的豪言壮语呢？人们对于该事件的愤怒与不满之声并没有因为制作方不痛不痒的道歉而得到平息。

相反，随着“肉袒牵羊”的曝光，还有玩家指出《江南百景图》的游戏角色里，有秦桧、魏忠贤等历史上的奸佞之臣。离奇的是，这些坏事做绝的角色在游戏中却属于“天级”——稀有且属性强大的角色。

而反观岳飞，却不过是“闲人”级别的普通角色……

（游戏中的秦桧）

除了稀有度的不同，游戏里的人物技能、属性也是“天级”碾压“闲人”，且不论秦桧等奸臣为何能当得起“天级”的称号，游戏通过数值差异的方式放大反派人物功能的做法，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是一种“数值洗白”。

由于秦桧、魏忠贤在游戏里的性能亮眼，在去年这两名角色上线游戏时，许多游戏攻略都强调了他们的重要性，当玩家论坛中不断出现：“老秦绝对是值得培养的”，“我为什么抽不到贤贤”等话语时，多少会让人感到微妙的不适……

其实，的确有不少玩家中意反派角色，甚至有“反派情怀”。这一点不难理解，“反英雄”的确有其自身游离于规则之外、我行我素的魅力所在，例如曹操、和珅等历史人物。

（网友评论）

但无论在正统史料还是民间故事中，秦桧的形象从来都是坑害民族英雄岳飞的万恶奸臣：杭州岳王庙里的秦桧跪像、油条的别称“油炸桧”……

秦桧这一遗臭万年，且妇孺皆知的反派典型，与所谓的“反英雄”有着本质区别，无论从民族心理还是从历史评价的角度来看，此人都不应该得到任何形式的“洗白”。

值得思考的是，早年网络有许多关于“秦桧发明宋体字”“秦桧遗嘱道出真相”的洗白谣言，但都得到了有理有据的正面辟谣。

（秦桧跪像）

而《江南百景图》通过游戏属性调整将秦桧定为“天级”人物的做法其实已经有快一年之久，为何直到今天才引起大家注意？电子游戏究竟是帮助人们更进一步了解历史的文化产品，还是为历史虚无主义提供载体的潜在媒介呢？

历史文化≠财富密码，离了尊重谈何改编？

虽然事件发生后，大部分的讨论都以批评居多，但依然有不少玩家认为这是小题大做：游戏改编历史的案例太多了，这次错误不过是设计上的失误罢了，因此上纲上线其实是对电子游戏的抹黑。

这真的只是一个被上纲上线了的“失误”吗？其实不然，在《江南百景图》2020年刚上线之时，该游戏以考据历史细节，重现中国古代城市风貌为卖点，曾获得过不少好评。游戏制作人也曾透露过团队设计房屋建筑时的细致还原。

（去年游戏制作人的回答）

既然这个游戏以历史为卖点，且标榜自身设计还原历史文化，那么对“肉袒牵羊”的典故又怎能不知晓？

作为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岳飞身上有太多可以作为设计语言的要素：“精忠报国”的纹身、披甲作战的英姿……可游戏偏偏采用“肉袒牵羊”的“闲人”形象，这完全是对写下“臣子恨，何时灭”的英雄之侮辱。

其实，在以历史为题材的游戏里，还原与考据历史都应该是游戏设计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就以我们最熟知的三国故事为例，日本游戏公司光荣制作的《真三国无双》、《三国志》就以还原三国故事细节为一大卖点。

（游戏《三国志》截图）

当游戏以历史为标签时，都应该尽力去丰富其历史内容的厚度，而不是打着历史的旗号，吃着传统文化的“IP”红利，制造片面，甚至违背文化共识的历史形象。

2017年，有媒体曾发文批评手机游戏《王者荣耀》把荆轲变为女性，李白变为刺客的游戏设定。当时的舆论大多认为这种批评是莫须有，游戏改编历史其实是赋予历史活力的文化创新。

客观来说，虽然《王者荣耀》的角色都有着正面故事塑造，可其游戏内容与正经历史并无关系，人们耳熟能详的英雄人物只不过是角色们的一个标签，重点还是在于游戏，而不是历史。

（媒体评论）

但从这次的“肉袒牵羊”事件来看，历史人物在游戏里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名称那么简单。

即便游戏是虚拟的，可当我们从孩童时代就认识的历史人物出现在游戏时，内心依然会泛出多种滋味，就像中国人对于岳飞的崇敬和对秦桧的不屑，并不会因为他们的属性是否强大而发生改变。

所以，电子游戏绝不是历史虚无主义合理化的媒介，当游戏制作方试图引入历史文化要素，作为拉进玩家心理距离的手段时，就应该做好尊重历史的觉悟。用游戏的方式把历史变成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侮辱的可不仅仅是玩家。

“不完美”的电子游戏，文化氛围靠谁营造？

“肉袒牵羊”事件发生后，不少网友都表示事件背后或许还有意识形态的阴谋渗透，通过游戏软化青少年的历史观，以“海洛因”的方式荼毒下一代……

这种说法有一定的合理性，作为一种文化载体，游戏的确有被故意操纵的可能性。

近年来，电子游戏一直在去污名化，“电子鸦片”“网瘾”等词语似乎已逐渐被时代抛弃。得益于游戏交互式的设计体验，历史文化在游戏这一媒介载体中焕发了新的生机。

例如2019年，巴黎圣母院惨遭大火，历史题材游戏《刺客信条：大革命》凭借其完整的巴黎圣母院数字建模，为人们提供了在游戏里再睹古迹风貌的机会。

（《刺客信条：大革命》中的巴黎圣母院）

但正如上文所言，历史不仅仅是模型、人名那么简单，电子游戏高度自由的制作方式为意识形态输出提供了载体：

由美国游戏公司EA制作的《红色警戒2》是不少中国玩家的童年记忆，但这款战争游戏里面有着大量美苏意识形态对立的内容，例如游戏中苏联拥有名为“铁幕”的超级武器，暗示冷战由苏联挑起；游戏中的美国士兵受到攻击时会大喊口号继续冲锋，而苏联士兵却会哭着喊妈妈……

（《红色警戒2》里的苏联兵形象）

除此之外，上文提到的制作《真三国无双》系列游戏的日本公司“光荣”，在1996年，曾开发过一款名为《提督之决断3》的战争游戏，而游戏中竟然有侵华战犯东条英机的正面形象，并引发了“光荣四君子”事件……

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但都表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与所有的文化产品一样，电子游戏并不是一种完美无瑕的娱乐方式，的确存在夹带意识形态私货的行为，而古代历史则不幸成为了载体之一。

（光荣四君子事件）

结合“肉袒牵羊”事件，再回头看2017年媒体对于《王者荣耀》历史问题的担忧，会发现这些批评不无道理：一方面电子游戏作为文化产品很容易吸引人，特别是青少年的注意，并将之视作文化生活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电子游戏的内容生产又具有高自由度，制作动机被制作者的个人意愿操控，甚至成为其个人意志传播的载体。而当二者产生交集时，就可能会对玩家的历史观念产生一定影响，尤其对于青少年群体来说，来自于文化的观念影响或许更加深远。

但文化产品在教育领域的载体又何止游戏？基础教育里包含的门类多种多样，游戏更多地还是承担娱乐作用，文化氛围的形成，不仅依靠单一的文化形式。

（网友评论）

因此，因为“肉袒牵羊”事件，就把“电子海洛因”的帽子再度扣到电子游戏之上的言论，就有些因噎废食了。

在游戏文化百花齐放的今天，我们对待游戏的态度，应当是既不过分吹捧，将之视为历史文化传承的完美载体，也不必过分苛责，把制作方的问题怪罪于游戏这一媒介载体之上。

任何挑战国家民族底线的行为都应该被抵制，这与它的载体为何并无太大关系。

（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文献：

中国历史研究院《岳飞“肉袒牵羊”？历史不能“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