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很短，每天很长 || 大视野

发布时间：2021-10-17 11:09:32来源：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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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师亲自讲述，欢迎收听音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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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是近年来的热词，要词。我就读的中学——位于古城开封的河南大学附属中学，刚刚庆祝了建校百年。

我在附中6年，从1980到1986年，恰逢改革开放后的精神解放期，思想启蒙期，潜移默化，福泽深深，终身受益。我在附中参与创办了开封市最早的中学生文学社团之一，一直延续到今天，只是后浪远胜前浪。

真正的教育不是为了塑造模版，而是为了开启心灵，“我宁愿要无法回答的问题，也不要不能质疑的答案”。如果说，对各种问题的思考和追寻贯穿了我全部的研究和写作，这一切的原点，是80年代的校园。

饮水思源。母校百年之源，和20世纪前期河南文化教育事业的开拓者张嘉谋先生休戚相关。

张先生为河南南阳白庄人，1897年23岁时参加河南乡试，中举人，为当时中州八大名流之一。他从1902年在南阳创办敬业小学和劝忠小学起，致力教育建设，不惜变卖家产，充作经费，几近破产。

1907年，张嘉谋出任河南学务公所议绅，负责全省教育。他特别重视妇女教育，认为“谋教育之普及，必以女学竭其本”，于1908年和李敏修先生一起，在开封创办了河南省第一所女子学校——中州女子学堂。

辛亥革命后，为进一步推动河南女子教育的发展，张嘉谋于1921年秋和国会议员王敬芳、省实业厅厅长张之锐在开封租民房40间，创办了河南私立第一女子中学，他亲任校长。8月中旬招生，9月8日正式开学，到年底，学校搬到省财政厅拨给的一处新校址，原来是清代的官仓，因位居城北，故名北仓，时人就将学校称为“北仓女中”。这就是今天的河南大学附中的缘起。

1925年，张嘉谋在给毕业生的寄语中写道：“夫国家兴亡，人各有责。……舍小己之力，谋公共之益，……真知之则允蹈之，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勿艳于虚荣，勿封所已至，惟宏惟毅，乃能任重而致远。”

1934年，曾经受到过李大钊指导的共产党员、作家、翻译家楚图南，结束了被东北伪满政权的监禁后，到北仓女中任教，他对同学们说：“‘北仓’，多么寓意深长的校名，它曾是养育生命的粮仓，又埋藏着地火，愿你们都成为使大众温饱的‘仓谷女’，使人间光明的火种。”

1935年暑假，楚图南离开开封，到上海国立暨南大学任教，他在上海写给“北仓”学生第一封信的开头说，“我好比一匹落荒的战马，以偶然的机会闯进了人间最美的花园”。

“人间最美的花园”，这就是北仓女中留在一些老师、学生心目中的印象。

|张嘉谋

在附中百年历史上，除奠基者张嘉谋之外，还有一位忠于教育三十载、被誉为“终身校长”的教育家马戢武。他1929年接任校长，是校史上第三任校长，一直工作到1952年因病停职退养，1958年因无法继续工作而卸任，当年不幸去世，享年70岁。

马戢武任校长期间，引进良师，募集经费，扩建校舍，爱校如家，把北仓女中从初中办到高中，从三、五个班办到十来个班，并树立起“自己伺候自己”“不作寄生虫，我们要自立”的良好风气——学生教室、宿舍的卫生，由学生打扫；学生的伙食，由学生管理；成立消费合作社，由学生经营；成立学生纠察队，检查学生纪律，并评比、奖惩；坚持学生穿校服，一般留短发。

除正规教育外，他还为学生开设“家事课”，学习烹饪、缝纫、糕点、编织等技艺，并让学校购买了几辆自行车，让学生学习骑车本领。

抗日战争期间，处在战火之下的北仓女中曾数次迁移，因经费困难，有时连教师工资都难以维持。他变卖自家田产，支援学校。没有他的坚韧，学校可能早已停办。

马戢武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什么是名，清白二字而已。”他一不想做官，二不想发财，大半生从事教育，希望“教育学生有学识，有道德，有做事能力，使他们毕业后能为国为民尽力，自己也能求得真正的独立”。

马戢武治校严谨，公正。1938年6月，开封沦陷，之前学校从开封迁到南阳，后又迁到镇平赵湾。国民党高级将领汤恩伯的家属当时也迁到赵湾。汤的女儿要求转入北仓女中，汤恩伯向学校提出：给他女儿一间房单独住宿，并有一个丫环伴读；不上早操、课间操；不在学校吃饭。马戢武一一拒绝，汤的女儿不得已和其他学生一起在校学习。

2020年8月31日上午，附中举行了张嘉谋、马戢武塑像揭幕仪式。从此每一届新生，从入学第一天就将与这两位校长的形象相遇。

|马戢武

百年岁月流岚，百年立德树人，百年基业长青，百年仍是少年。

世界上的百年企业不多。对企业来说，百年很长。但世界上的百年学府并不少，有人就有教育，教育是百年大计，学校的衡量尺度是百年。

以母校来说，它孕育于废除科举制度、兴办新式学堂的时代背景下，迄今灯火不灭，除了一代代师生努力共创的质量和口碑，更在于它始终保有一种精神，就是把自身命运与国家发展、社会进步关联在一起，谋公共之益，为国为民尽力；兢兢业业，日慎一日，一直向前看，一直朝前走。

物质的东西很容易消失，一己的物欲很容易满足，而组织的精神生命力则源远流长。有了精神上的追求，再多磨难都能克服。

回顾前瞻，想到一句话，百年很短，每天很长。

“百年很短”，有三重意思。

第一重是，有些事业和价值是要以足够长的时间作衡量标准的，长到千年万年。教育是千秋大业，百年并不长，只是一个起始。

古话说，“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说的就是价值和时间的关系问题。中华民族有数千年文明史，人们不会记得多少帝王和富贾的名字，一朝往往也就是寥寥几个，像元朝，不少人大概只知道忽必烈，但人们会记住文教科工星空中的不少名字，关汉卿、白朴、马致远、郑光祖是“元曲四大家”，纺织家黄道婆，科学家郭守敬也是元朝人。

第二重意思是，只要有精神上的坚持，不抛弃，不放弃，一定可以走过来的。一所学校、一座城市、一个民族，往往是在蓦然回首时，发现已经走出很远，而十年、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仿佛并不遥远。

第三重是，日月星辰，芸芸众生，一草一木，皆有规律，遵循历史的规律，普遍的规律，就能绵绵不息。一时强弱在于力，万古胜负在于理，理在规律中，理在天地良知和人间正道里。把理扎在心中，心即理，理即心，则外界纵有再多喧闹和扭曲，也能安之若素，静待时间的终裁。

为什么又要说“每天很长”呢？也有三重意思。

第一重是，每个人每天都会做出很多选择和决定，有人说有几百次，有人说有上万次。这些选择决定了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处于怎样的生命状态，以及究竟能对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我们面临的选择是如此之多，而且全球越来越处于“后真相”状态，在各种分化的压力下，反躬自省、做好本分、让自己成为点点滴滴化解问题的力量，这远没有把一切问题归咎于外、四处瞄准、咒骂不已来的痛快；

坚持自己的内心，克服各种的诱惑，做真正有价值、能留存、可检验的事，似乎越来越难。每天做这么多选择，受这么多因素的影响，如无定力，每天都很长。

第二重是，因为缺乏内心的平静，内在的定见，导致今天和明天的选择逻辑往往不一致，每天都要重新选择，自我矛盾，自我冲突，自己对自己其实也不满意。

第三重是，每天所做的决定和选择，并不是这一时一刻的事，而会像影子一样，投射在你未来每一天的生命轨迹中，与你紧紧相随。比如最近几年我们看到很多企业和官员不光彩地倒下了，让他们倒下的力量，其实在若干年前的“辉煌”时刻，就在一个个无意识选择中埋下了，尤其是在他们做出伤害利益相关方的决定之时。所以，某一天的某个决策，会一直“活”着，影响到今后的每一天。

在母校中学喜迎百年诞辰时，秦朔朋友圈也6岁了。

6年前我们的定位是“记录中国时刻，推动商业文明”，6年后依然是；

6年前我在发刊词《》中写道，“我隐约觉得，我们正处在一个失衡年代，尽管‘经济不平衡’已开始校正，但整个社会心理的失衡还在加剧”，6年后这种失衡似乎更进了一步；

6年前我经历并克服过一场精神上的困顿，当时写道，“当人以为自己强大的时候，他并非没有卑微的弱点，只不过弱点藏在了某个地方。同样，当人陷入卑微的时候，他其实也比他以为的卑微要强大很多，只要他心怀希望”，6年后我更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限定性，也更加自觉地奉行“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的态度，然而，我依然心怀希望，我也在广袤的大地上找寻希望。

这6年，也是随遇而安、随心而动、随缘而行，更加回归本心的6年，但在“三随生活”之外，我还有“一不随”，不随波逐流。

以百年之心，行每日之路，这样的每一日便不觉得长，不觉得烦。而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也能走的挺远。

爱因斯坦说：“科学只能由那些全心全意追求真理和向往理解事物的人来创造。”我不是科学工作者，达不到他所说的境界，但我真心向往去理解事物，理解我们这个时代的创造、困顿、韧性与奥妙，理解那种让我们向善，并借由向善而能更好连接在一起的温暖。

“我看到那些岁月如何奔驰，挨过了冬季，便迎来了春天。”（梭罗《瓦尔登湖》）

群山在呼唤，让我们一起出发。

注：“后真相”，post-truth，2016年牛津词典年度词汇，意指“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较客观事实更能影响民意”

参考资料：

1、河南大学附属中学校史（1921-2021），河南大学出版社

2、张嘉谋先生传略（1874-1941），罗见今（内蒙古师范大学科技史研究院）

3、一座城和一所学校，秦彤（河南大学附中1989届毕业生）

「图片|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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