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怎么翻译？
发布时间：2022-01-21 14:54:58来源：磁器
我们一直觉得，优质的时尚类书籍对当下中国时尚产业的知识普及和深入发展有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像很多专业书籍的翻译一样，时尚类书籍的译者除了需要准确地理解专业术语，对世界各地的时尚产业潜规则了然于心之外，还需要对社会学和人类学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唯其如此，才能够通过他们的转换向读者传达作品的精彩之处。
外文书籍的翻译原稿、印刷篮纸，以及图书印厂部分工作场景
最近，在国外大受好评的专业书籍《比利时时尚设计》《中央圣马丁时尚》和《20世纪时尚细节》（上市时间待定）相继在中国面市，让很多时尚爱好者和从业者非常兴奋，这些书籍从时尚教育、时装设计和设计风格的形成等方面，为我们带来了国外时尚产业的先进经验、知识和信息。
过年前，我们采访了这几本书的编辑和译者：张维（重庆大学出版社资深书籍策划、选题负责人）、顾晨曦（资深时尚传媒人、中国时尚行业观察者和时尚文化图书翻译）、刘芳（时尚设计师、时尚文化图书翻译）和时装贫道（时尚作者、翻译和博主），与我们分享了许多翻译过程中的趣事，带大家了解一本时尚外文书是如何“变身”中文译本的。
国内时尚类书籍的引进现状
《比利时时尚设计》内页节选，作者：卢克・德雷克（比）桑德拉・范德维尔（比），译者：顾晨曦刘芳，重庆大学出版社
外界对时尚圈总有一些刻板印象，他们认为时尚行业无非就是做衣服、穿衣服、买衣服，但这明显是误解。“时尚”一词其实是双面的。在字面意义上，一时所尚当然不会有什么深刻之物，镜花水月一闪而逝。然而作为实实在在影响了一个地区或一小众人群的共同偏好，我们不得不承认，时尚蕴含了许多可以深入发掘的文化与思考点。
时尚行业一直在不断自我进步和反省。或许大家也发现，当下中国的时尚产业正从事事学洋、崇洋的状态，开始向独立思考和本土化意识的方向转变。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也会出现一些问题和状况，但这一趋势已开始逐渐显现，并越来越明显。
《比利时时尚设计》内页插图，RAFSIMONS1998FW,PhotobyBertHoubrechts，作者：卢克・德雷克（比）桑德拉・范德维尔（比），译者：顾晨曦刘芳，重庆大学出版社
重庆大学出版社的资深书籍策划和选题负责人张维老师，在近10年里引进并出版了许多与时尚相关书籍的中文版，他策划的“万花筒”系列就是要向国内读者介绍“一切关于美的、酷的、视觉化的、思想性的优秀作品”。最近颇受业内人士好评的《山本耀司：我投下了一枚炸弹》《古怪的身体》《亚历山大・麦昆》《穿出来的思想家》等将近50本时尚文化丛书都是他的成果。为了更加理解时尚行业，他还亲自翻译了英国作家凯伦·霍莫的《时尚信息图》（FASHION：THEESSENTIALVISUALGUIDETOTHEWORLDOFSTYLE）。
张维从版权引进到国内翻译编辑的工作角度，向磁器简单介绍了国内时尚类书籍的引进现状。
版权引进是指国内出版社向国外的作者、版权经纪公司或出版机构购买相关书籍的版权，并最终出版发行的整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时尚编辑先要向出版社提出选题方向的规划，购买到版权之后进行准确的中文翻译，再根据国内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对书籍进行重新设计包装和版式编辑，最终才能印刷出版发行。
“版权交易也有专门的渠道，类似时尚圈showroom或时装秀。国内的各个出版社或版权代理机构，会根据出版社的需求定期向国外的同行发送目录。经常合作的国外同行有BLOOMSBURY、SAGE、RIZZOLINEWYORK、LUDION这些比较大型的出版公司。重庆大学出版社会根据自己的选题方向挑选合适的作品纳入其中，这个有点像时尚圈的买手。我们2022年主要的产品是引自BLOOMSBURY出版社出版的六卷本服饰文化史和RickOwens的同名作品。接下来我们还准备把法国哲学家GillesLlipovetsky和日本哲学家鹫田清一这两人关于时尚内容的书籍都做了。”
《比利时时尚设计》内页插图，作者：卢克・德雷克（比）桑德拉・范德维尔（比），译者：顾晨曦刘芳，重庆大学出版社
目前国内翻译引进的时尚书籍，以生活类题材居多，比如妆发设计或描述生活方式的，以及一些半鸡汤半时尚的“科普”书籍，在国内外都挺畅销。但关于时尚领域研究类书籍，比如说严肃深入地分析时尚设计、时尚相关社会思潮，以及梳理时尚品牌发展历史或设计师生平的专业书籍出版量还是很少。
事实上，单纯做时尚类书籍很难养活一个部门，所以在出版行业的分类里，时尚内容的书籍往往被划归生活类或者艺术设计类。即使在国外，除了少数几家出版社有专门的时尚类别之外，多数出版社仅将时尚类图书作为一个小众出版方向，归属于艺术或社科下面的跨文化研究。
目前流行于国内图书印刷厂的“按需印刷机”
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很多。首先，专业书籍本来就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出于经济效益的考量，这类书籍也不会成为版权引进的首选。要知道国内出版社的图书编辑每年都承担着一定的销售KPI，他们大多数肩负着500万以上的图书出版和销售任务，大型出版社的编辑甚至要承担上千万甚至上亿的业绩压力，编辑们要对自己出版的图书的销售负责，所以大家都喜欢做经济管理、社科、艺术和文学类的书籍，因为这些书的受众更广，更容易打造出畅销书和爆款。如果编辑或一个部门想专门将时尚作为出版方向，大多数出版社管理层或出版社的销售部门是不会同意的。
其次，出版过程中还会遇到各种困难，像清理图片版权就特别费时费力，更费钱。张维说：“有的图片费太高，比如作者KerryTaylor的某本书，图片版权费要1.5万欧元。所以我还在四处化缘，希望能得到高校或某些机构的支持。”
时尚不好翻译
《中央圣马丁时尚》内页插图，作者：卡利·布莱克曼（英）海韦尔·戴维斯（英），译者：刘芳，重庆大学出版社
时尚类书籍的翻译有着特殊的意义，不同于那些《美美穿搭100天》《绅士必须知道的XX件衣服》这样东拼西凑的时尚生活或生活美学类图书，真正开卷有益的专业书籍涉及的知识领域广阔，因此这类书籍对译者的专业素养要求高，要在熟知相关专业领域的基础上，保证翻译内容的准确性。
丰富的专业知识
《20世纪时装细节》封面，作者：克莱尔・威尔考克斯（英）瓦莱丽・D・门德斯（英），译者：彭杰斯刘芳，重庆大学出版社
国内有相关专业修养和写作功底的时尚类译者其实很少。因为译者们的专业水平良莠不齐，导致市面上很多时尚类专业书籍被非专业译者翻得面目全非，甚至还有直接百度翻译的，看得读者一头雾水。不少相关领域的从业者和学子一直苦于难以找到高质量的时尚书籍的中文译本。我们在豆瓣读书栏目上就发现有时尚专业的豆瓣用户出于这个原因，自发搜集罗列市面上优质的中文版时尚类书籍清单，但目前整体搜集到的书籍数量并不多。
1867年创立于法国巴黎的人台品牌STOCKMAN，以纯手工的人体结构建模被国际各大时尚品牌所钟爱，每个人台除了标志性的品牌LOGO外，上面还印有现实人体参考者的编号信息，图片来源于RedingoteFR网站
时尚类的文本资料涉及不断更新的服装专业词汇，以及具有时代特性的流行用语，加上华语地区不同的用词习惯影响，翻译格式变动大且难以统一，错误总出现在知识的“盲区”。比如翻译《比利时时尚设计》的时候，有一处图注有STOCKMAN一词，顾晨曦以为是工作室某个工作人员的名字，但其实那是巴黎的顶级人台品牌。那张图表现的是MartinMargiela工作室用这个顶级品牌的人台上拆下来的面料改造成衣服，所以衣服上保留着STOCKMAN人台原有的印制字样。
是刘芳改正了这个错误。因为刘芳本来就是服装设计师，曾在AlexanderMcQueen等设计师的工作室工作多年，所以她知道STOCKMAN是公认的专业做立裁人台的好品牌。而用人台面料改制的服装，就是设计师希望探索服装设计的一种新的可能性，以及通过作品传达出的半定制（semicouture）概念。
资深时尚传媒人、中国时尚行业观察者、时尚文化图书翻译顾晨曦和译作《比利时时尚设计》，作者：卢克・德雷克（比）桑德拉・范德维尔（比），重庆大学出版社
为了解决这些因专业领域的特殊性而产生的翻译问题，时尚译者们会选择寻求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帮忙。“比如翻译《比利时时尚设计》时，因为作者引用了法国哲学家福柯的文字，我就去请教大学里研究福柯的哲学老师。又比如翻译《香水》一书时，我会请教化学和调香专业的老师。随着一本书的翻译完成，能结识不同领域专业的朋友，很开心的。”顾晨曦告诉我们。
张维也透露，在重庆大学出版社，每完成一本时尚书籍的翻译，都会让有时尚专业背景的人士审稿：“像刘芳就是我们的特约审稿人。除了院校教授，一些媒体人比如徐小喵、顾晨曦、时装贫道都帮我们审过稿。”
跨语种表达的差异
《比利时时尚设计》内页插图，品牌DRIESVANNOTEN1996AW，作者：卢克・德雷克（比）桑德拉・范德维尔（比），译者：顾晨曦刘芳，重庆大学出版社
不同国家和地区在语言表达方式与逻辑上的差异，也会使时尚文本翻译难度变大，译法的细微差异会极大地影响阅读效果，无形中增加了译者的工作难度。顾晨曦谈道：“这本《比利时时尚设计》在翻译时最难搞的是不同的语言逻辑。虽然原著是用英语写的，但作者和被采访对象们总是下意识夹杂其他语种的单词，荷兰语、法语、意大利语等等，让我十分头疼。”
还有一次，她在翻译过程中遇到原文作者在关键内容上写了一个很难判断的单词。“通常情况下，错别字能轻松辨认出来，不会造成太大困扰，都是多或少一个字母而已。但这次的错别字我完全辨认不出来！于是我和学习不同语种的朋友们在微信群里一起讨论上下文，推测这个单词最有可能是来自哪个语种，最后大家论证下来，这个作者写了个法语的错别字。”
张维在翻译工作中也常遇到类似问题：“一些时尚类名词与民族历史文化有关，很难从字面上去完整地解释一个词，有时候甚至查不到相关资料。比如，我曾请教刘芳Dinkabeaded是什么意思，Dinka是一个非洲部落，丁卡人；beaded在原书语境中是指丁卡人那种勒得很紧的珠制紧身衣。她查了相关图片后告诉我可以描述性地翻译成：丁卡人的串珠紧身衣。
“另一种情况是国外作者在谈时尚的时候习惯随意地将品牌和设计师混为一谈。如CommedesGarson和Viktor&Rolf，按国内的出版规范会认为有指代不清之嫌。有的品牌翻译在中国港台地区和大陆地区是有区别的，设计师品牌的同名品牌翻译和人名翻译不统一，比如Valentino、SaintLaurent。某些品牌自己的中文名还取得很‘奇妙’且会经常变更，国内读者看中文名反而不知道它是谁，按规范又要求要翻译。
“再有一个是中文词可能对应一堆不同的英文词。比如‘褶’一词，英语语境中表示‘褶’的词有三个以上，每个指代一种特定的褶的形式，我特意请教了设计师刘芳如何区别。她在《20世纪时装细节》里，专门对fold、gather、tucks、pleats四种‘褶’做了相应阐释。”
图片来源于OPHON网站
此外，译者还需要随时更新词库资讯，跟上时代潮流的变化。时尚行业更迭很快，经常会产生新词，而一些原有的词语在新时代的语言环境下也会被赋予新的含义。刘芳在校对《眼界与品位》（2020年中信出版集团）一书时遇到一个问题，“因时代的发展和网络词汇的应用，70后、80后和90后对同一词汇的认知是不同的。比如‘RecordCompany’这个词，我们70后听过黑胶唱片、录音带和CD，再到后来的数字音乐，所以在我的认知里它应被翻译为‘唱片公司’。但看到原翻译译成‘厂牌’时我才知道‘厂牌’这个词，所以当时很纠结，但我还是画重点改成‘唱片公司’，最后决定权就交给编辑吧。”
翻译是一段修行
《中央圣马丁时尚》内页插图，作者：卡利·布莱克曼（英）海韦尔·戴维斯（英），译者：刘芳，重庆大学出版社
张维形容，翻译就是一段修行，无趣味可言，能坚持完工的译者大多像跑完马拉松的运动员般筋疲力尽，但结果费力不一定讨好。译者们的收入往往与努力不成正比。这两天那篇介绍天才译者金晓宇的推文《一位80岁杭州老父亲的殡仪馆来电：能不能写写我的天才儿子》持续刷屏，引发了大家对翻译这个职业的关注，这是好事。
我们高速发展的社会对于知识和文字工作者的重视还远远不够，时尚类杂志给编辑们的稿费跟20年前相比变化不大，而物价早已一日千里。无法靠写作获得合理的收入和尊重，必将导致为社会输出知识和思想的人越来越少。
时尚作者、译者和博主“时装贫道”和译作《这不是时尚：潮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作者：金・ADZ（英）威尔玛・斯通（英），重庆大学出版社
外语专业的同学在翻译课上必定听说过“译事三难”——信达雅。“信”指意义不悖原文，译文要准确，不偏离，不遗漏，也不要随意增减意思；“达”指不拘泥于原文形式，译文通顺明白；“雅”则指译文时选用的词语要得体，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简明优雅。著名的翻译家余光中先生在《翻译研究》一书的序言里谈道：“翻译，是一门变通的艺术，是一种兼具科学性与灵活性的、非常难从事的艺术工作。”要翻译好一本时尚类书籍，除了有赖于译者严谨的学术态度，还要求译者有基本的文字功底，能向读者传递原著的精髓。
不过，《这不是时尚：潮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一书的译者时装贫道认为，时尚类书籍毕竟不是文学作品，堆砌辞藻没有实际意义。译者的本分应该是依照原作者的意图，用中文客观地转述出来，而不是主观地进行语言美化。译者言简意赅，表述逻辑清晰才是重点。时装贫道在书籍出版后比较关注读者的反馈，会留意当中是否有错漏，争取在书籍再版时进行修改。
时尚设计师、时尚文化图书翻译刘芳和译作《中央圣马丁时尚》，作者：卡利·布莱克曼（英）海韦尔·戴维斯（英），重庆大学出版社
当然除了金钱的回报，译者们也很看重在工作中的额外收获。刘芳就觉得在翻译过程中看到丰富多彩的图片，读到书中的时尚八卦，和编辑与朋友们讨论各种翻译问题时心情特别好。同时，她还发现翻译这份工作提高了她对资料搜寻和整合的能力，发挥了自己在时尚专业领域的特长。
由于经常翻译时尚类书籍，顾晨曦觉得在工作中不断拓展和充实自己的知识储备，这是让她感到满足的地方。而且在翻译过程中，她对书籍的认知也产生了别样的看法。“随着图书翻译工作的增加，我对各种笔误，无论原版还是中文版，接受度都提高了。然后越发觉得：书也是有生命的，它在不断再版中完善自己。”
《比利时时尚设计》内页节选，作者：卢克・德雷克（比）桑德拉・范德维尔（比），译者：顾晨曦刘芳，重庆大学出版社
正如张维所述，国内出版界从引进和翻译过程中学会解构外文书籍，了解其中的图文关系、设计包装和产品定位，在行文上去繁就简，会有助于国内开发原创书籍。但无论是哪个出版领域，翻译引进只是学习和讨巧，如何做好开发原创书籍才是真正的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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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图片由重庆大学出版社提供
*部分图片由译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