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汽笛声】一 萌芽
发布时间：2022-02-18 22:45:32来源：十米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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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调署两江总督的张之洞，在总督府看完《马关条约》的条文密报，血气上涌，双目怒瞪，胡须乱颤。
他对幕僚辜鸿铭大叫道：“给总署拟电文！”
“旅顺、威海及北洋门户，若不退还，则北洋咽喉，从此梗塞。以后虽有水师，何处停泊修理？”
沉默片刻，语调低沉了些：“彼日肆要挟，稍不满欲，朝发夕至。……彼时战不及战，和不及和，守不及守，即欲暂避，亦不及避！”
“通商条目、赔款限期，尤堪骇异。各省口岸、城邑、商业、工艺、轮船，处处任意往来，任意制造，一网打尽，工商生路尽矣……
赔款分期摊还，每年亦须还本息一千数百万两，各海关洋税空矣。”说到此处，他想到了在湖广总督任上十余年来呕心沥血创办的洋务实业，不由得难过得闭上了双眼，没有让那一滴老泪滴下来。
他猛地张目蹬脚：“民贫极则生乱，厘税去则无饷，陆师海军永不能练，中国外无自强之望，内无剿匪之力矣！”
辜鸿铭一惊，停笔看了他一眼。
张之洞恶狠狠瞪着辜鸿铭，仿佛这个国家的罪人就是眼前这个自己一直很欣赏并正在着力栽培的有为青年。
他加快语速喊道：“割地一事，尤不可行。自有中国未闻以重地要地割予岛国之事。……岂有卧榻之旁，供人酣睡？坐视赤县神州，自我而沦为异域，皇太后、皇上将如后世史书何？！”
说到此处，他感到些疲惫，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张嘴呼气。
辜鸿铭看着这位曾经在外交风云变幻的政治舞台上纵横捭阖、翻云覆雨，现已近花甲的尊敬的老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可怜。
春天的深夜，还有些寒意。
书房里电灯仍亮着，披着夹袄的张之洞还在书房研究这次战败的原因，案上堆满了战报、公文，地上铺着数十张地图。
佣人轻轻推开房门，送上黄芪红枣汤。张之洞的肝病一直没能痊愈，每晚都得给他炖一碗保养肝脏的黄芪红枣汤。张之洞挥了挥手，示意她先放在桌上。
特别是津海关监督盛宣怀的数十封来电，张之洞按时间顺序反复看了几遍，对照着地图，用红笔不断比画着日军登陆线路、清军调兵线路。
在赴江宁之前，张之洞就调遣湖北提督吴风柱率襄阳驻军一万余人北上参战。抵两江任后，张之洞更是不遗余力支援前线抗敌作战。
他于扬州、清江、宿迁至山海关、锦州沿线设“江南转运局”十二处，各雇大车三百辆，又购、租大量船舶，分水陆两路输送辎重。
山东威海吃紧时，他主动送去自己在上海购得的快枪一千支、子弹一百万发。
威海之败主因就是救援不力。三万多日军在荣成从容登陆，而从南方调来的清兵还在路上仅凭双脚奔波。
广东提督唐仁廉部从山海关出发，走了十九天才到沈阳，而此时，日军已攻占刘公岛，北洋舰队全军覆没，唐仁廉部不得已全军又沿来路返回。
天快亮了，张之洞的目光最后穿梭在中国和日本铁路地图上：中国地图上只有断断续续加起来不到五百公里铁路，且大多分布在后方，而日本地图上纵横交错连绵不断的铁路线已达三千多公里！
张之洞惆怅地长吁一声：“交通！”扬手一挥，不经意打翻了案上的黄芪红枣汤。
天已大亮，张之洞仍无倦意，伏案起草“由上海造铁路通苏州以达江宁，由苏州旁达杭州”的方案，筹定苏沪铁路官本、官商合办，指定向德国瑞记洋行借款二百万两为官本，“两年后于两淮盐务再筹一百万两，余招商股”。
几天之后，张之洞即接“著回湖广本任”的上谕。
想到当年在湖北自己亲手创办的汉阳铁厂、湖北枪炮厂、大冶铁矿、汉阳铁厂机器厂、汉阳铁厂钢轨厂、湖北织布局、缫丝局、纺纱局、制麻局、制革厂等一批企业，张之洞胡须遮掩下的嘴角不禁上扬了。
湖广总督张之洞站在武昌营坊口左老天符庙都司湖畔，看着环境优美的湖光山色，对簇拥的官员们说：“洋务日繁，动关大局，造就人才，似不可缓。
亟应及时创设学堂，先选两湖人士，肄业其中，讲求时务，融贯中西，研精器数，以期教育成材，上备国家任使。
此地前后两湖，风廊月榭，荷红藻绿，环境雅静，极宜治学。拟每期招收鄂籍士子四百名，学成必须在鄂地供职七年后方可外调。”
一官员说：“此项恐耗资巨大，朝廷不会拨款，地方又无法筹集。”
张之洞眯缝着眼睛，沉思片刻，说：“可否由湘、鄂两省茶商捐赀？”
官员说：“恐不妥。商人无利不早起，湘籍茶商更是无由游说。”
张之洞说：“那就取两湖士子，每省员额两百名，另为报答茶商资助，专录商籍学生四十人。”
两湖书院首届招生张榜，各地学梓围观看榜。湖北汉川的两位年轻秀才蔡仪、姬安邦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欢呼雀跃。
斋夫恭敬地引领提着行李的蔡仪、姬安邦进到斋房：“老爷，这就是两位爷的铺。”并麻利地接过行李卷铺床。姬安邦忙阻止道：“我们自己来。”
“那可不行，要丢饭碗的！”斋夫紧张地抓紧了手里的行李。
蔡仪、姬安邦只好交由斋夫去做，俩人开始清理自己带来的书籍。
斋夫出门后，见到伙夫，抱怨道:“这到底是当学生来的还是做先生来的？每个斋房还配专门的斋夫、伙夫伺候着。”
伙夫忙说：“小声点！来的时候不是官家教导了的吗，这些都是国家将来的栋梁，说不定也当上督抚呢，不然怎么叫我们称他们老爷呢？”
斋夫羡慕道：“是啊！真是攀上了龙门，当学生还每个月领膏火银四两呢。”
伙夫说：“我听督导们说，每月考完试，每个人还有十块钱赏银呢，考得好的可以拿到十二块钱呢。”
斋夫咂舌：“乖乖！两百文钱就可以买一担米啊。”向天上作揖：“老天开眼，什么时候我的儿子也能上这样的学堂，我……”
伙夫扬起手里的抹布挥了过去：“见你的鬼！你那儿子十几岁了还大字不识一个，你做白日梦呢！这里的学生可都是秀才！”
“快来看，院门外有楹联呢！”蔡仪在门外喊道。
对书法有兴趣的姬安邦赶紧跑出来：“我来看看！”
俩人念着：“主恩先后三持节；臣本烟波一钓徒。张之洞”
姬安邦赞叹道：“是香帅大人的手笔，真好！走，看看别的斋院。”
两个到附近的斋院一看，原来每个斋院都有楹联牌匾。
“宋学积分三舍法；楚村淹贯九丘书。张之洞。”
“北呼万岁天下定；南皮一老古来稀。梁鼎芬。”
“唯楚庆多才，夹袋宏搜，安得万间开广厦；取人不求备，锁闱清课，何妨六艺重专门。张之洞。”
张之洞率领文武百官莅临两湖书院，参加首届开学典礼。大门上两旁，镌刻着张之洞手书的对联：荆衡秀气；邹鲁遗风。
张氏官轿到校门即下轿步行，到孔子神位，亲率监督及所有学生行三跪九叩之礼。
到达正学堂，张之洞率领百官立于东阶，监督率领教师们立于西阶。
正学堂堂柱悬有一联：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此为鹄臣鹄子；虽有文事，必有武备，法我先圣先师。
年逾花甲的张之洞容颜肃穆地代表学生家长向西阶行叩首礼。
仪式完毕后，张之洞来到主讲斋，与书院监督梁鼎芬、分教杨守敬、杨锐以及刚聘用的教师人等喝茶交谈。
主讲斋大门挂着的是梁鼎芬题的对联：往事忆觚棱，身别修门二十载；新阳尽桃李，教成君子六千人。
张之洞说：“学堂固宜速设矣，然而非多设不足以济用。须多设，则有二难：经费钜一也、教师难二也。教习求师之难，尤甚于筹费。尔等都是饱学之士，望不负众望。”
大家都点头称是。
张之洞继续说道：“唯实学始能挽救国家危亡，须教导学生看轻科名。吟风弄月徒斫伤心志，无补国家，应专从务实学做实事。”
话锋一转：“出洋一年，胜于读西书五年；入外国学堂一年，胜于中国学堂三年。此孟子置之庄岳之说也。实用之术，西洋不如东洋。
我已派员游历考察东洋，为学堂学成之士再修东洋之术寻觅游学之所，已购得日本东京路矿学堂，将其更名为湖北铁路学堂，学成之士，必须在鄂服务七年！”
在座的面面相觑。
1897年，蔡仪、姬安邦随全班官费留学日本“湖北铁路学堂”。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在武昌长江码头登船。
姬安邦说：“别太兴奋了，路途还遥远着呢，到上海得两天，转海轮到日本还得好几天呢！”
蔡仪突然看到轮船上被一群官员簇拥着的张之洞威坐在红地毯上的椅子上，正向他们微笑，忙对大家说：“别闹了，总督大人到船上为我们送行来了。”
大家立刻安静了，列队整齐地向大人们致礼。张之洞对学生频频答礼。
提督张彪赶到，对张之洞屈膝请安。
张之洞口衔长旱烟杆，对张彪视若无睹，目光一直看着他满怀期待的学生们。张彪尴尬地不知该不该起身，学生们见状窃笑。
北洋大臣袁世凯的文案刘大人悄声对辜鸿铭说：“君之宫保保重学问，余之宫保保重事业。”
辜鸿铭不动声色地说：“我揣摩，天下只有一种事业不需要学问。”
身边几位官员期待地看着辜鸿铭，刘大人傲慢地问：“何者？”辜鸿铭压低嗓门：“倒马桶。”
大家哄堂大笑。
原来这里有一个典故：传说当年袁世凯为了巴结老佛爷，绞尽脑汁之后，贿赂李公公，给老佛爷送了一只马桶。
这只马桶相当精致、独具匠心——上面描金画凤就不必说了，体贴入微的功能奥妙藏在内里——除了接触屁股的部位舒适、具有很好的按摩功效之外。
最绝的是马桶中间有每天可以清洗更换的透水透气的隔层，隔层上细细地铺一层黄沙，其上再铺一层水银。
这样，就解决了老佛爷希望内急时出而无味、落而无声这两个难题。老佛爷用过之后，果然心里非常熨帖、舒坦。
就这样，凭借一只马桶，袁世凯攀上了中国最大的权贵，开始了真正的政坛风云。
朝廷内外，不少人对袁世凯的作为所不齿，但也只是心照不宣，谁也不愿惹事、也不敢惹事。如今听这位年轻后生的机智笑谑，诸位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大人面红耳赤，羞恼万分。
张之洞听到身后的喧嚣，不满地回头看看，大家立刻安静，挺直了胸膛。
张之洞对学生们作揖：“学成归来之日，老朽依然给你们接风！”
但他并没有兑现诺言，这些学生也没有给他兑现的机会。
作者简介
段纪武，1965生，湖北武汉人，祖上三代均为铁路人。本人从事火车司机工作十年，后改行酒店管理工作，现为新媒体公司管理人员。喜好文学，爱好字画，性情豪爽，经历丰富。五十而后觉，开始系统将所感、所思、所历、所好之事变成文字。不是文化人偏做文化事，只是留下痕迹，无悔此生。
图片|摘自网络编辑|金手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