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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伏生,伟大的秦末读书人 | 短史记

发布时间:2021-02-24 21:58:33来源:短史记-腾讯新闻

作者丨陈慕谭

编辑丨吴酉仁

说一说伏生。

央视一套的文化类节目《典籍里的中国》,让许多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中国历史上有伏生这样一位伟大人物。知道他曾冒着生命危险,与秦始皇的焚书暴政对抗,将《尚书》这部典籍,部分保存了下来。

伏生是如何保护《尚书》的?《典籍里的中国》借倪大红扮演的伏生,“口述”了这样一段故事(引用略长,不耐可跳过):

“我名伏胜,自幼读《书》。……我壮年时曾为秦博士,秦起焚书之火,天下《书》大都被毁。……我家藏之《书》,或为仅存一部,我视《书》如命,我与我妻我子,为逃兵火,带上一车《书》,坐马车出咸阳回山东老家,中途遭遇兵劫,爱子护《书》,以命相搏,被乱兵杀死。我与妻女颠沛流离。我妻病重,那年天降大雪,小女险些冻饿致死。逃难的人真是太可怜,为取暖要烧掉一车书简,我妻誓死力拒,哭嚎向民众。妻说,这一车《书》,是爱子以命相搏,才得保全。我妻一路挨饿受冻,已经气衰力竭。我妻深知这一车《书》,如爱子性命,已经比她自己的性命更为贵重了。那一夜,我妻躺在我怀中病亡,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荒野。说来不是我舍命护《书》,是我妻我子我全家舍命护《书》。未曾想,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家乡也遭兵火,只好将《书》藏于故宅墙内,外出避难。二十余年颠沛在外,我无时无刻不挂念家中藏《书》。待天下初定,再回家园,发掘墙壁,书简多已朽毁,完整的篇目仅余二十八篇。我一生护《书》,未曾想,《书》却因我残缺大半,我愧对先人,愧对我逝去的妻儿。”

这段“口述”半真半假。

据《史记·儒林传》的记载,伏生是济南人,做过秦的博士。秦始皇焚书,伏生遂将《尚书》藏在墙壁之中。后逢战乱,伏生流亡他乡。汉朝建立后,伏生回乡发掘藏书,已损失数十篇,只剩下二十九篇。于是便以这剩下的二十多篇文字,在齐鲁之地收徒传教。再后来,汉文帝寻访懂《尚书》者,只找到伏生一人。此时的伏生年已九十有余,无法前往长安。只好由朝廷派了太常使掌故晁错,前去济南向伏生学习。

略言之,伏生冒险藏书是真,妻儿为护书而死则是戏剧化演绎,史籍中并无任何相关记载。对一档文化节目而言,这种演绎属于合理想象,并无不妥。(附带一点题外话:节目最大的败笔,其实是让伏生朗诵“伪古文尚书”、被“伪古文尚书”感动。对《尚书》源流略有常识者,看到这些情节是会感到尴尬的。)

♦《典籍里的中国》截图

要理解“伏生”的伟大,需要先了解《尚书》在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运动中,居于一种怎样的特殊地位。

“焚书坑儒”发生在秦始皇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213年。该政策出自李斯所请,其具体内容是:

“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据学者辛德勇的考据,“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一句中的“偶语”,其实是“寓言”一词的原始写法,所谓“偶语《诗》《书》”,意思是“借用《诗经》和《尚书》来说事儿”,也就是援引《诗经》《尚书》这些古籍的文字和思想,来评论现实。

李斯之所以单单将《诗经》与《尚书》拎出来,以“弃市”为威慑手段,禁止天下读书人拿这两本书里的内容说事,是因为这两部书在倡导同一种政治伦理:希望统治者尊重民意、实行德治。这种政治伦理,秦始皇与李斯并不认同。

作为一位秦博士,伏生自然了解《尚书》的敏感程度。他的博士身份,也不能给他带来什么特殊待遇。史料说得明白,可以合法收藏《尚书》等敏感图书的,是“博士官所职”,也就是博士们供职的机构,而非博士个人。这种机构藏书的特权,本质仍是一种阻断知识与思想流通的垄断手段。非但如此,还可以合理推测,在秦始皇启动焚书之后,博士们手中是否仍私藏有《诗经》和《尚书》,将是一件受到重点监督的事情。因为秦王朝设博士数十人,其主要职责,便是为皇帝提供知识咨询,并参与政事讨论;而焚书运动,又恰恰发端于博士在朝堂议论政务时,让秦始皇与李斯感到不高兴。伏生了解这一切,却仍选择将《尚书》私藏了起来。

惟有理解了上述时代背景,才能从《史记》那平静的九个字里——“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窥见一位读书人保存道义的巨大勇气。

在公元前213年开启的那场文化浩劫里,伏生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比如,秦始皇启动焚书后,正游历鲁地的原魏国大梁人陈馀(更可能是逃亡,因陈馀属于秦王朝重点打击的“豪杰”)对孔子的八世孙孔鲋说:“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孔鲋却说:“吾将藏之,以待其求”,他并不害怕犯下私藏书籍的死罪,反将书籍藏在了房宅的墙壁之中,坚信这些书籍将来必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孔鲋后来投奔陈涉,死于反秦战争。(另有一说称,藏书者是孔鲋之弟孔腾)。

再如,《周官》(后称《周礼》)是一部战国时代儒家学者综合整理而成的政论书籍。因其施政主张与“商君之法”相反,在秦末也是重点搜求焚烧的对象。该书在西汉重现天日,主要归功于河间地区一位叫做“李氏”的普通百姓。他将该书献给了四处搜罗先秦典籍的河间献王刘德(前155-前130在位),刘德再将此书献给西汉朝廷。其主要内容,遂得以保存至今。从年龄推算,这位“李氏”不太可能是秦代人,但他手里的《周礼》,必定来自某位充满了勇气的秦末读书人。

这类未能留下姓名的盗火者,在秦末的文化浩劫中,想必还有不少。与《尚书》同属重点打击对象的《诗经》,之所以能够传下来,且三百零五篇俱全,便是靠着那些无名的盗火者。《汉书·艺文志》里说得很清楚:

“(《诗经》)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之故也。”

先秦读书人有口授传统,《诗经》恰又适合咏唱。这是它比《尚书》幸运的一个重要原因。只要民间仍有读书人敢于咏唱《诗经》,该书就不会消亡。但吟诵《诗经》同样具有风险,同样需要勇气。

♦王维《伏生授经图》,亦有研究称该画非王维所作

汉武帝太始四年(公元前93年),司马迁终于写完了他那光耀千古的巨作《史记》。此时,距离伏生冒险保存《尚书》并传给晁错,已过去了约八十年。秦末那场文化浩劫留下的创伤,在司马迁这里仍未痊愈。他于《六国年表》里感叹说:

“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

秦始皇焚烧《诗经》《尚书》与诸侯国史书;《诗经》《尚书》在今天还能见到,是因为有盗火者将它们藏在了民间。那只藏在周王室的“史记”,却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沉痛的历史教训让司马迁做出了一个决定:将自己苦心孤诣撰写的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包括伏生、孔鲋在内的、那些伟大的秦末读书人,向他传递了一个朴素的道理:

要想让《史记》永久流传,首要之务绝不是藏于秘府,而是让它进入民间,在读书人当中自由流通。

(注:本文史料,主要来自《史记》《汉书》与《资治通鉴》。此外还参考了辛德勇的《生死秦始皇》与刘光裕的《先秦两汉出版史论》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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