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10-27 22:46:44来源:丁香园
凌晨四点,在心内科轮转的值班医生小江刚躺下没多久,就被护士叫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快步走到陈大爷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医生,你们医院怎么这么不人性化?明天两个超声检查,我早饭和午饭都不能吃。」
一听是禁食的问题,小江医生哭笑不得。想到昨晚处理一个很重的病人到深夜,早晨六点还要交班,因为这么一点问题被叫起来,心里不免有点儿上火。
小江向陈大爷解释,下午的超声检查可以早点排队,这样午饭就不会落下。但陈大爷依然抱怨不停,说自己浑身难受,晚上睡不着,白天两顿饭不吃怎么行。
陈大爷退休之前在工厂做会计。虽然表达不太清晰,但他十分关注自己的健康。小江回忆,「他是那种很少有的会用两页A4纸把自己的病情密密麻麻记录下来的病人。」
陈大爷有腔梗和椎动脉狭窄的病史,这次因头晕耳鸣、心前区疼痛来住院,但检查出来不是冠心病。他的儿子白天会来看望他,老伴因病住在另一家医院。
沟通了十几分钟,陈大爷还是不满意。小江只好悻悻地离开。
吐槽大会,不吐不快
2019年10月31日中午,小江医生在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的大讲堂里讲述了这段令她「耿耿于怀」的往事。
倾听她故事的人,是参加这次巴林特小组活动的其他成员。他们来自不同的科室:呼吸、皮肤、影像、外科、急诊……会议室很宽敞,墙壁四周摆着米白色沙发。有21位医生作为观察员坐在外圈的沙发上。其他12位医生则作为讨论成员坐在圈内,小江正是其中的案例提供者。
她回答了组员关于后续情况的问题:「当时怀疑陈大爷可能是心理问题的躯体化。后来请心理科医生会诊,发现他处于抑郁状态,建议用米氮平。」
小江分享完案例后,退出内圈。
其他成员会根据她的描述,从不同角度再演医患关系,体验移情和反移情的相互作用。
简单来讲,组员们会进行一场头脑风暴,假设自己是案例中的角色,设身处地地理解当事人的感受:「假如我是患者,我可能酝酿了很久才去找小江医生谈论这个问题。因为本身有抑郁的情况,晚上很难入睡,脑袋里会胡思乱想很多事情。第二天的检查要到下午三点才能做完,两餐禁食,可能会很难受。」
「虽然床位医生已经告诉陈大爷两个检查可以一起,但是他会担心B超室的医生不给做。70多岁的年纪,看病越多,受到拒绝的次数可能也会越多,看错时间看错地点的情况也很常见。所以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申请单上的文字可能已经来来回回读了无数遍,心理设想了很多不好的后果。」
「如果我是小江医生,我会希望医院的预约系统更人性化一点,能把检查约到一块儿,这样就不用凌晨四点被叫起来了。」
「如果当时有两三位很严重的病人等待照顾,那小江医生还能花十几分钟和这位病人交谈吗?这可能会妨碍到她的救治,挤占她的治疗时间。医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所以如果有其他紧急情况,肯定还是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随着讨论的深入,组员们脑补了更多的情节,试图在医患互动中找出最优解。
这也是巴林特小组中的「雕塑」环节,组员可以通过一种系统性的视角,了解一个复杂的系统和其中的人际关系。
小江听后觉得很宽慰。她回到圈内,对大家的建议表示感谢。
医生参加巴林特小组活动
巴林特小组,一场医生自救实验
小江参加的巴林特小组,其实是由匈牙利的精神分析师米歇尔・巴林特(MichaelBalint)于1950年创建的。
他在著作《医生,病人和疾病》里提到了「医生药物」的概念——病人不仅仅对药物本身有所反应,而且对于医生本人和医生带来的氛围也有所反应。
医生本身,也是一剂强有力的药物。
而医患交流对彼此都充满了意义。巴林特小组首要的任务,就是促进对于医生和病人之间关系的理解和思考。
上世纪八十年代,英国全科医生皇家学院将巴林特小组列为职业培训的必修课程。在澳大利亚的全科医生培养当中,也要求医学生必须通读巴林特的著作,并参加巴林特小组活动。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于2009年就引进了巴林特小组。据端传媒报道,当时有两位外科医生因工作压力太大,在手术前夜出现严重的身体不适,甚至猝死。时任心理科主治医师(现心理科主任)的陈华医生建议医院引入巴林特小组,为同事们提供心理疏导。
这种「吐槽大会」每两周举办一次,至今已经举办了300多期。
陈华多年前在自己的博客中写道:
我们难免会对目前的医疗现状产生很多不满,用《大医精诚》或《希波克拉底宣言》来鼓励自己有时也底气不足,那时的医疗环境,医生是被尊重的一个职业、是神圣、崇高的职业。而现在呢?
面对这些已经踏入医学院的学生或者多少都工作过些年的医学生,我还能建议些什么?和他们一起抱怨吗?如果抱怨有用的话?
陈华的担忧不无道理。医生们长期超负荷运转,情感过度付出,经常感到疲惫不堪,偶尔还要面对出言不逊的患者和家属,过高的期望也令人压力山大。
在2019年Medscape报告中,44%医生感到职业倦怠;11%医生有通俗上讲的抑郁;4%已有临床诊断的抑郁。
一份针对广州六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的抽样调查显示:在被调查的医生中,83.63%有中等及以上程度的情绪衰竭;65.80%有中等及以上程度的去人性化;78.68%有中等及以上程度的丧失个人成就感。
医生群体整体的精神状态不容乐观,这会直接影响到医患关系的处理。
担任巴林特小组组长的王晓丹医生说,「有些医生确实会遇到很难搞的患者,无理取闹,非常不尊重人。但是医生如果把愤怒的情绪带给所有病人,就会很麻烦。」
医生在工作中受了委屈,应该有一个倾诉和发泄的渠道。但是类似巴林特小组的活动依然很稀缺。北京、上海、浙江、湖南等多家医院逐渐开展巴林特小组活动,但国内还未完全普及。
「不同于一般的病例讨论或者医患关系讲座,巴林特小组更加感性,大家以抒发自己的感受为主,而不是理性分析」,一位组员说。
陈华主任觉得,这10年推广巴林特小组取得了一定效果。医务人员学习沟通技能,尝试去理解患者。他们看问题的视角更加宽广,与人交往的方式也会更加包容,这正是巴林特小组的意义所在。
也许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来自「自己人」的关心是最有治愈力量的吧。
内容策划:果子、gyouza
题图来源:文中医生提供
参考来源
1.魏誉民,林晓峰,潘健.三级甲等医院医生职业倦怠行为研究[J].中国社会医学杂志,2019(2019年03):307-310.
2.巴林特小组——用精神分析的方法了解医患关系
https://www.psychspace.com/psych/viewnews-2853
3.巴林特小組:中國醫護人員的心理自救實驗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60421-mainland-BalintGrou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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