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来了，死还是不死？十万火急...”
发布时间：2022-03-08 12:44:14来源：历史教师王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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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显卿宦迹图》中的万历帝形象
01
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朝廷照例主持会试。
这场会试在大明的历史上也很有名，和弘治十二年（1499年）唐寅那场会试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牵扯到两个字——舞弊。
但是最后的结果不太一样。
翰林汤宾尹，是这场会试同考官之一。
汤宾尹有个学生叫韩敬，也参加了这次考试。
师生二人感情不错。
所以考试之前，韩敬的老爹就给了汤宾尹一张支票，请他关照一下自己的儿子。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汤宾尹办的也很靠谱。
阅卷时，汤宾尹利用职务之便，将韩敬已经被判淘汰的卷子调换到自己手上，重新判定，并录取。
还找到主考萧云举，要求将韩敬定为今科会元（第一名）。
韩敬成为会元之后，汤宾尹又找到了韩敬的老爹，筹措了四万两，直接送给万历皇帝做内帑（私房钱）。
跳过内阁，直接请皇帝钦点韩敬为状元。
将来谁要是想告韩敬这个状元是舞弊得来的，那都不好使。
就这样，韩敬被“暗箱操作”操作成状元。
那内阁原本准备推选的状元是谁呢？
这个“倒霉蛋”就是钱谦益。
不过还是被点为探花。
《定陵注略》载：“汤宾尹当民变时，遁迹西湖。韩敬以太学生具五十金为贽，执业请正，两人交好最密也。己酉，敬中顺天乡榜。庚戌会试，敬卷在徐銮房中，已涂抹矣。宾尹遍往各房搜阅诸卷，识敬卷于落卷中，移归本房。潜行洗刷，重加圈点，遂取中本房第一。复以敬故，于各房恣意搜阅，彼此互换，以乱其迹。既廷试，汤、韩密谋，辇四万金进奉内帑进呈。阁拟钱谦益第一，神庙拔韩敬为第一，谦益第三。”
02
眼见到手的状元没了，钱谦益当然不会甘心。
钱谦益的后台也硬。
钱谦益的父亲钱世杨深明人生要赢在起跑线上的道理，就带着小钱谦益专程拜访罢官居家的东林党大佬顾宪成，此后就一直在顾宪成门下听讲。
顾宪成虽然一直在野，但是他的能量一直很强，东林党在万历朝堂的各次政治斗争中也总能赢得上风。
除了有顾宪成的加持之外，还有会试中录取钱谦益、并向内阁推荐钱谦益的人，孙承宗，也是一个有东林底色的人。
汤宾尹，不是东林党的自己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上书弹劾！
你以为你打通了皇帝的关节就没事了？我们连皇帝一起讲究。
东林党人一通笔墨官司打下来，万历和了稀泥，汤宾尹被罢官，韩敬被降为行人司副。
但就当钱谦益觉得未来一片光明的时候，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他接到了父亲的丧报。
按惯例，他回乡丁忧守制了三年。
三年之后，吏部尚书已经从东林党人孙丕扬变成了东林反对党的赵焕。
出于门户之见，直到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明光宗朱常洛即位，钱谦益才被召还朝，还是就任原官翰林学士。
钱谦益就这样被闲置了整整十年。
这十年本应该是钱谦益在政治上最有前途和作为的时间，是他却只能闲居于拂水山庄，论诗作文，静观朝政。
不过，有坏处也有好处，居家的这十年是钱谦益诗文学问积累质变的关键时期，为他后来成为一代文宗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钱谦益画像
03
天启二年（1622年），钱谦益主持浙江乡试。
本来是一件不错的差事，但考场上又出了事。
还是沾上了那两个字——舞弊。
事件一开始是，一个叫钱千秋的秀才遇到了两个骗子：徐时敏、金保元。
这两货忽悠钱千秋：我们是本次乡试主考官钱谦益大人的亲戚，你把“一朝平步上青云”这句话藏在每篇文章的末尾，到时候钱大人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了。如果考中，你就给两千两，不中不要钱。
也是因为屡试不中，钱千秋就想碰碰运气，当下签字画押。
等到张榜公布成绩，钱千秋高中浙江乡试第四名。
徐时敏和金保元就开始上门讨债了。
钱千秋也顾不上高兴，只能去凑银子，把女儿嫁了，狠心要了二百两彩礼，家里能卖的全卖了，又得一百，总共三百。
实在凑不出钱了，钱千秋只能撒泼，说总共就三百两银子，就是把他卖了也没有了。
徐时敏和金保元嫌钱少，扬言要把作弊的事情捅出去。
钱千秋心一横，你们去告我好了，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儿完。
于是，这官司就打到了浙江按察使司。
调查结果：徐时敏和金保元两个人并不是钱谦益的亲戚，但他们找钱千秋要的两千两也不是无本生意，他们确实给乡试的同考官送了一大笔银子。
但钱谦益仍以失察的罪名被革职。
钱谦益不会想到，这场浙江乡试案会成为他一生逃脱不了的梦魇。
04
1628年，信王朱由检登位，年号崇祯。
崇祯画像
上台仅一个多月，就惩办了超级巨阉九千岁魏忠贤。
在天启朝遭到迫害的东林党人都被平反昭雪，活着的都被再度召入朝廷。
因为之前魏公公对东林党的清洗太过严重，原本是小字号的钱谦益反而成了“东林魁首”，被升为礼部右侍郎。
【这里，钱谦益还是要感谢一下韩敬。
韩敬曾经撰写过一本书：《东林点将录》，被魏忠贤进呈给天启帝朱由校御览。魏忠贤就按着东林点将录，照章抓人整人的。
在这份《东林点将录》里，钱谦益名列第36名——天巧星浪子左春坊左谕德钱谦益。
要知道，老资格孙承宗只是地煞。
韩敬给钱谦益打开了知名度。】
钱谦益还被大家一致会推为下届的内阁成员候选人。
不过，能否最终入阁，还要看天意。
因为崇祯在任命内阁成员方面，玩出了新高度：枚卜。
所谓“枚卜”，说白了就是抓阄。
崇祯规定，新一届内阁成员一共七人，首先由大臣会推提名十位候选人，然后十抓七，确定最终人选。
所以首先最重要的是进入十个人的大候选名单。
温体仁就是拼命想进内阁预选名单的代表。
温体仁，时任礼部尚书；而钱谦益，时任礼部右侍郎。
论实际官位，温体仁是钱谦益的领导，而内阁候选名单上，钱谦益榜上有名，温体仁没份儿。
太欺负人了，就因为有后台，就可以踩在领导头上？
温体仁决定教训钱谦益。
在枚卜大典当天，温体仁当场向崇祯报告：钱谦益在天启二年曾经收受钱千秋贿赂，帮助其中举，这种带着污点的人不适宜参加候选会议。
温体仁还向崇祯表示，如今满朝上下都是钱谦益的人。
面对温体仁的突然发难，钱谦益与之展开了大辩论，而且朝臣大多为钱谦益说话。
为钱谦益说话的人越多，温体仁就越开心。
为什么呢？
崇祯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臣下结党。
当年的温体仁就是因为被一群东林党人攻击，崇祯就认为温体仁是伟光正，这种孤臣崇祯最喜欢。
崇祯之所以搞枚卜，也是为了搞朝局再平衡，朝臣越是众口一词的说温体仁是诬告，钱谦益给崇祯的印象就越坏。
还没入阁，钱谦益的能量就这么大，如果让钱谦益获得了最高权力，那大明朝廷姓钱还是姓朱？
崇祯判决：钱谦益确实结党。
把钱谦益赶回了老家。
蒋平阶《东林始末》载：礼部尚书温体仁讦谦益天启初主试浙江，贿中钱千秋，不宜枚卜。上召廷臣及体仁，钱谦益于文华殿质辩良久，上曰：“体仁所参神奸结党，谁也？”曰：“谦益党与甚众，臣不敢言。即枚卜之典，俱自谦益主持。”......礼部以钱千秋试卷呈，上责谦益，引罪而出，旋回籍，除名为民。
明代官员肖像
05
温体仁把钱谦益整倒了，自己也成了内阁首辅，但温体仁对这位“东林领袖”并不放心，怕钱谦益有朝一日再被小弟推荐复出当官，所以就一直找机会想置钱谦益于死地。
刚好有个叫张汉儒的人，来京状告钱谦益在家乡常熟放纵不法，鱼肉百姓。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抓！
钱谦益明白，只要进去了，温体仁就有一百种花样可以弄死他。
万分危急时刻，他去找了一个人求救。
谁呢？
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
钱谦益向曹化淳提了一个事，他曾经给曹化淳的干爹王安写过碑文。
王安在红丸案和移宫案时，曾经全力帮助东林党人夺取大权，虽然人家是个太监，但他是杨涟左光斗的铁杆支持者。
钱谦益希望曹化淳念着这点香火情帮自己脱困。
曹化淳又是哪路神仙，他怎么就能帮钱谦益解这个局呢？
曹化淳的底气来源于他的资历，他打小就是跟着崇祯(当时还是信王)一起玩起来的。
温体仁听说曹化淳掺和进来了，就上疏，带了一嘴说曹化淳和钱谦益结党，并且自作聪明说自己生病了不好上班，以表示自己高风亮节，不插手皇帝办案。
但这次他失算了。
曹化淳跟崇祯表了忠心，又自告奋勇去审问张汉儒，张汉儒就被投入了东厂刑具体验室。
东厂是什么地方？凡是进去的人都会后悔从这个世界上生出来。
很快，张汉儒的口供就被呈到崇祯的书案上，崇祯就此知道了，张汉儒只是在前台唱戏的，他背后还有一只大黑手——温体仁。
平日里看似忠直耿介的温体仁，其实是个结党营私的专业选手。
这还得了？
最终，温体仁被勒令致仕，钱谦益死里逃生。
《明史·温体仁传》载：后复有张汉儒讦钱谦益、瞿式耜居乡不法事。体仁故仇谦益，拟旨逮二人下诏狱严讯。谦益等危甚，求解于司礼太监曹化淳。汉儒侦知之，告体仁。体仁密奏帝，请并坐化淳罪。帝以示化淳，化淳惧，自请案治，乃尽得汉儒等奸状及体仁密谋。狱上，帝始悟体仁有党。会国弼再劾体仁，帝命汉儒等立枷死。体仁乃佯引疾，意帝必慰留。及得旨竟放归，体仁方食，失匕箸。
不过，钱谦益已在崇祯心里挂了号，在崇祯朝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只能居家养老。
内阁首辅周延儒就曾经嘲笑钱谦益，说：这位“东林领袖”虚有名头，只堪领袖山林，做不得真宰相。
虽然是揶揄之语，但也确实是实情。
06
不过，1644年，李自成进京了，钱谦益的春天就来了。
他丝毫没有亡国之痛，反而反复奔走，以“立贤”为名到处游说，利用身份纠集南京城中的东林党人，打算迎立潞王朱常淓。
实际是贪图从龙之功，为自己入阁造势。
但，结果又是再一次的不尽如人意。
江南四镇军阀强行拥立福王朱由崧，钱谦益梦寐以求的内阁首辅位置被马士英摘了桃子。
在弘光朝廷的草台班子搭起来之后，钱谦益只捞了一个挂名的礼部尚书，连内阁都没入。
不过这个没有实权的礼部尚书，也是钱谦益此生做的最大的官了。
1645年，清军兵临南京城下，弘光帝朱由崧投降。
钱谦益死还是不死，又成了十万火急的问题。
如果说去年（1644年）李自成破北京，钱谦益没自杀，他可以用“救亡图存”的理由搪塞过去，现在清军破南京，如果钱谦益还是不有所表示的话，他就愧对一代文宗的称号了。
柳如是劝钱谦益为国殉节：千百年来，读书人的榜样都是文天祥、方孝孺那样的人，殉国忘身这是有良知的读书人在面对国破家亡时的基本操作。
何况钱谦益此时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
钱谦益自己也和亲戚朋友都说了，他将会效仿屈原自沉汨罗江的事迹给自己的一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是就在一切都准备停当，只等钱谦益完美落水的那一刻，看着西山的风景，老钱动摇了。
活着挺好的，干嘛要死呢？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做到位极人臣，实现梦想。
现在清军来了，也算是个机会。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钱谦益把手探到尚湖里，又迅速抽回，一时没法找到合适的理由，只能搪塞柳如是：“水太凉了。”
柳如是画像
柳如是气得要跳湖，被钱谦益拦腰抱住。
清代江熙《扫轨闲谈》载:“乙酉王师东下，南都旋亡。柳如是劝宗伯死，宗伯佯应之。于是载酒尚湖，遍语亲知，谓将效屈子沉渊之高节。及日暮，彷徨凝睇西山风景，探手水中曰：“冷极奈何!”遂不死。
07
钱谦益以南明礼部尚书的身份，与王铎等人率领南京文武百官在郊外跪迎清军。
办完了场面上的事情，钱谦益又是率先剃头，又是麻溜的赶去朱由崧宫里挑选出几位姿色绝佳的美女进献给清军统帅豫亲王多铎。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行为，钱谦益说自己全是为了南京城中的百姓着想，他不想让扬州十日的悲剧在南京城重演。
他在《与品中乡绅书》一文中写道：
“大兵到京城外才一日，仆挺身入营，创招抚四镇之议……仆见大势已去，杀运方兴，拼命舍身，为保全百姓，触冒不测。”
换一个角度，所谓“拼命舍身，为保全百姓，触冒不测”，其实也就是“清军到达南京城外刚刚一天，我（钱谦益）就觉得我们再守卫南京城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我先投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还把赵孟頫拿来挡枪，说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传承文运，不使中原的千年道统断绝、文脉沦丧。
关于“水太凉”的故事，当然也有人考证是假的，理由是钱谦益此时身在南京，没办法分身跑到家乡常熟去跳湖。
不过，怪不了人民群众编几个小段子去消遣他。
毕竟钱谦益的大节有亏是洗不掉的——
他在给多铎献上的礼单上，清清楚楚的落款：
“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臣钱谦益百叩首上贡。”
08
对于钱谦益这种没骨气的做法，清朝人也嗤之以鼻。
钱谦益仕清之后，得到的官位还是礼部侍郎。
——就是你老钱十几年前就当过的明朝的礼部侍郎。
乾隆曾经有首诗《观钱谦益初学集因题句》：
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
进退都无据，文章那有光。
真堪覆酒瓮，屡见咏香囊。
末路逃禅去，原是孟八郎。
嘲讽的就是钱谦益软骨头投降的事情。
到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官方又出版了一本《贰臣传》，第一名就是钱谦益。
关于刊印这本书的目的，乾隆说得很清楚：
“将诸臣仕明及仕本朝名事迹，据实直书，使不能纤微隐饰，即所谓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者.......此实乃朕大中至正之心，为万世臣子植纲常。”
任何投降这种事，不管过去多长时间，都会被人看不起。
